“小时候在农村,二八月看巧云,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事。”这是小学课文《云赋》中的一句话。我不记得当时老师是如何解释“巧云”这个词的,但是我不自觉记住了这个词。
云是白色的好看。乌云无论在颜色上,还是在气势上,都给人一种压迫感。“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绝不可爱。
白云不一样。白云总是很悠闲,在碧空中缓缓徙步,不是变幻莫测,它们变得很慢、很温柔,毫无力度,完全自然。像鹰,像兔子这样的比喻自然不奇,如果备一盆清水,向其中注入一滴浓墨,那扩散的姿态,如同白云。中国山水画很多时候画山画水,画出来全是云的姿态,极富于层次。或者说,白云最合于中国传统里那种浩然的温柔。
白云的产生、变化和消失,由于人们惯于低头,总觉得是突兀的。刚才还是盈盈一大团,再抬头时,已然淡了许多,及至又过了一阵,发现竟只余了几抹,再无半点刚才的轮廓,而抬头的人,也再也难能想起刚才是什么样的了。若是认真点,喜欢仰望天空的人会发现,白云是凝于虚空,最终也化入虚空。天空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是高度抽象的人世,白云总在出现与消失之间,演出了一场场美妙的变化,暗合人的一生。所以看云能给人安慰,慢随天外云卷云舒,由云的兴起和淡没,看出了人生的虚妄,不似烟花那么耀眼,也不似枯岩那么绵长,像白云一般,悠悠的,就变了,就觉老之将至、人罹难事,原来也那么优雅,全不必惶然,也未尝恍然。就算是是行到水穷处了,尚可作坐看云起时。
总引人感发的还有晚霞的绚烂。小时候也有一篇课文叫《火烧云》,写的是火烧云的色彩和变化,而没有刻意写那是黄昏如何的感慨,但最后一句,“一会儿工夫,火烧云下去了。”真是一种触目的既视感。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见过有人将之改为“夕阳无限好,只因近黄昏”,少了许多无奈,多了许多从容。我也一度想着,自己如果能直接跨过时间的洪流趋于晚年,安享平淡的快乐,真是很好。在晚霞的绚烂里结束一天的劳累,人们一定也曾将之视为一种安慰。休息在树下的老农的烟斗里和青瓦上矮矮的烟囱上冉冉的烟,也许都曾作为晚霞最好的诠释。
如果白天的云本身是一只只柔软的鸟,那么夜来的云,变成了一丛丛栖鸟的林。尤其是月夜,当月亮在云间穿行时,总让人想起承天寺地上的藻荇。无片云遮挡的天心月圆是一种境界,而稀稀云晕间朦胧的月更像是一种情怀。雾里月的美,美在它的既浓又淡,如帘中人,知其尚在,视而不及,疑其已逝,又忽耀其明。此时的云,森森然布在天空,为人制造了许多幻觉。有人说,农历七月十五日,中元鬼节,凌晨,可见无数的云,幻成人形,抬着棺材,抬着轿子,热热闹闹地由阴间进入阳间,这是我一直想看的,可惜从未看到。
单一云字,可以演化许多。看云一事,也可谓忙碌的人生里难得的美好罅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