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有些深了,屋里一片寂静,静得子青能听见室外雪花飘落到窗台的声音,子青慢慢把睡熟的儿子放到床边的婴儿床上,把床头柜上的台灯调到最暗,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着床,慢慢地躺回到床上。子青的眼睛酸涩无比,腰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地酸痛,她闭着眼睛伸手摸到床头的另一个枕头,想把腰垫高一些,可是就在屁股上抬的那一瞬间,肚子上的刀口一阵抽痛,痛得子青只能大张着嘴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都半个多月了,可是子青肚子上的刀口还没有长好,每当在用力时还会很痛。子青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二十多天,只是在儿子刚出生的时候,还在产房的时候,躺了三天。从出了产房,她就几乎没有好好躺过,前几天,儿子生病住院,虽然医生说新生儿生病不用陪护,可是子青一想到小小的儿子一个人躺在那陌生的地方时,她的心里就撕扯般地痛,所以儿子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她就在医院外的走廊里呆了七天。任凭老公李想怎么劝,她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冰冷的长椅上。
她想即使看不见儿子,儿子也看不见她,她也要在离儿子最近的地方陪着儿子,儿子在她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肯定很熟悉她的味道,她尽可能地坐在离儿子最近的地方,儿子一定能感知到她的气息。这样小小的儿子就不至于那么孤单了。老公见实在劝不动,就买了一条棉被裹在子青的身上,可是他只陪了两天,李想的电话就不停地响,子青知道是公司领导催促李想回去上班。
子青能理解,李想的学历不高,在这个竟争激烈的大城市里,找个工作不容易,现在的工作待遇还可以,所以李想很珍惜。再说自己在生儿子前被公司离了职,现在家里就靠李想一个人挣钱了,所以当李想拿着电话有些为难地看向子青时,子青想都没想地说:“你去上班吧,儿子在病房不让陪,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李想走了,子青一个人一直守到儿子出院,肚子上的刀口就是在那段时间没有护理好,发了炎,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痛。可是痛归痛,只要儿子好好的,再痛子青都能忍。
2
就在这时,小床上的儿子“吭叽”了两声,子青费力的睁开眼睛,墙上挂钟指着2点,四个小时了,儿子肯定是又饿了。子青用双手撑住床,把屁股挪到床边上,一只手拽住床垫,慢慢地坐了起来。
这时儿子那边张开了嘴巴,头扭动了几下,可能是没有感觉到妈妈气息,他的脸皱了起来,脚巴一撇,就想哭。子青心里一急,被脚下的拖鞋拌了一下,失去重心的她一下子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头“嘭”地一声,磕到了床头柜上,子青只觉得头“嗡”地一下,然后是肚子和头一起钻心地痛起来。这时婴儿床上的儿子,有些不耐烦了,“咕哇咕哇”大声地哭了起来。
子青挣扎了两下,想坐起来,可是竟然一下子手脚都没了力气,睡在隔壁的李想不知道是被子青跌倒在地声音惊醒,还是被儿子的哭声吵醒,闻声赶来,一边扶躺在地上的子青,一边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跌倒呢?”
子青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没好气地说道:“你说说我怎么能跌倒,跌倒好玩,我想跌倒,好吧!”
李想没有说话,走过去抱起来还在大声哭泣的儿子,递给子青,说:“我又没有说什么,你怎么那么大火气呀。”
子青接过儿子,撩起衣服,儿子感觉到妈妈的怀抱,停止哭泣,头在子青的怀里扭动着,然后一口衔起奶头,用力的吮吸了起来。在儿子“咕咚,咕咚”地吞咽声里,子青闭起眼,把头靠向身后的墙上,腰上的酸痛让她几乎坐立不住,就在这时一阵呼噜声传来,子青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李想竟然就那样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子青叹了一口气,一向睡眠不好的她,很是佩服李想这一点,无论何时,无论在哪里,李想都能秒睡。怀里的儿子“吭哧吭哧”地吃着奶,子青用尽全力维持着坐姿,腰部酸痛,肚子和头也又开始痛了。
3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儿子慢慢地长大。子青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好了起来。一天夜里,把儿子哄睡后,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隔壁的呼噜声传来,子青觉得内心一阵燥热,她突然想起,半年了,李想好像除了下班后偶尔到大卧室抱抱儿子外,夜里就没有来过。子青翻身坐起,儿子在婴儿床上睡得很熟,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光着脚走出大卧室,来到小房间。
小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子青没有开灯,摸黑来到单人床边,一丝昏黄的灯光,透过没有关严的窗帘钻进屋里,洒在单人床上,李想静静地平躺着,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映出两道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子上,鼻翼随着呼噜声一张一翕。子青掀开被子一角,挨着床边躺了下来。
睡梦中的李想被惊醒,呼地一下睁开眼睛,一看是子青,问:“儿子呢?”
“睡了。”子青回答道。
子青躺了一会儿,床框有些硬,她往里挤了挤,把头钻进李想的胸前。“哦,睡吧。”李想的声音有些模糊,一只胳膊抱住子青。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鼻而来,子青不由得更紧地往李想的胸前依偎了一下,李想的有力的心跳传来,子青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把嘴巴贴向李想,可是李想的头却往床里面躲了躲说:“睡吧,老婆,困。”与此同时轻微地呼噜声从嘴巴里传出。
子青不再动,她静静地躺在李想的怀里,李想的工作要跟机床打交道 ,子青也知道李想的瞌睡多,怕他上班危险,为了不让儿子影响他睡觉,她就让李想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睡,自己独自一个人带儿子。最艰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以后的日子里就只有甜了吧,子青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伸出一只手去抱李想的腰,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是手机。
这个家伙,一定是玩手机,困了,就睡了,现在不充电,明天该没电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子青心中暗想。停了几秒,子青拿着手机从李想怀里钻出来,轻轻地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回到李想身上,拿起书桌的充电器插上,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手机屏亮了一下,一个消息一闪而逝,就在一瞬息间,子青仿佛看见“老公”两个字,子青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消息会用到老公开头呢,从来不翻看李想手机的子青,这次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
4
手机锁轻易就打开了,李想所有的密码都是他自己的生日,子青打开手机,一条未读信息映入眼帘:“老公,我肚子痛!”
子青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她转头看了一眼李想,李想依然熟睡着。子青拿着李想的手机,逃一般地躲进卫生间,背靠着卫生间的门瘫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盯着那条信息很久,那段时间子青的脑子像是被冰封冻了一般不能思考。
“?”子青发出一个问号,她不敢说太多,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个符号也符合李想不大爱说话的性格。
“人家肚肚痛,你怎么不明白呢?”对方很快回了信息。
“肚肚痛?”子青又回了三个字。
“哎呀,我大姨妈来了,肚肚痛呀,你老婆没来过大姨妈吗?”对方有点不耐烦了。
是啊,我没来过大姨妈吗?我来过,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撒娇似地对李想说:老公,肚肚痛。泪模糊了双眼,子青吸了吸鼻子,点开对方的手机号,截屏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她想了想又写道:“哦,你肚子痛,我又不是医生。”
“唉,你不是担心我怀孕吗,我是告诉你我来大姨妈,让你放心呀,笨蛋!”这个消息像一个炸雷响在子青的耳边,她一下子蒙发,如果说刚才她还在自我安慰,这个信息无疑是让她再无自欺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儿子一声啼哭,子青胡乱摸了把脸,把手机放到小房间的写字桌上,跑回到大房间。
子青瞥了一眼房间墙上的挂钟,凌晨4点钟。哦,到了儿子吃奶的时间,这时她感觉到胸前胀涨涨的,从婴儿床上抱起儿子,儿子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
儿子肯定是老天给自己的礼物,子青想。虽然儿子在月子里生了场病,可是自从那次生病痊愈回到家,总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偶尔醒了总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子青,子青不知道儿子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总是在儿子耳边轻轻的哼唱着儿歌,或者念着简单的五言诗。儿子听着子青的哼唱,嘴里像是回应一般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别人都说带孩子辛苦,可是子青总觉得和儿子一起是一种享受,有一种从心底往外冒的幸福感。
此刻子青抱着儿子,儿子一边吭哧吭哧地吃着奶,一边睁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子青。子青的眼里慢慢蓄满泪水,她怕泪水滴落到儿子身上,赶紧转过头,两颗泪水画着弧线飞离眼眶,突然一只软软的小手出现在面前,那小手在子青的面前晃了晃,然后轻轻地放在子青的嘴边。
子青讶然地转过头,此刻儿子的嘴唇停止了吮吸,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子青,子青冰一般凝固的大脑,轰然融化了。
5
儿子睡了,子青静静地斜倚在床头,没有一丝睡意。
隔壁传来响动,子青往下躺了躺,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房间的门开了,李想走到床头,轻轻地叫了声:“老婆,老婆。”
子青没有回答,李想的脚步声走向门口,在门口停了几秒钟,一声门响,接着是大门“呯”地一声关上了。子青睁开眼睛,打开手机,拨通了那个截屏过来的号码。
“喂,谁呀?”一个嗲嗲的女声传来,子青没有说话,把电话挂断,拉黑那个号码,关了手机,她把头埋进枕头,压抑的呜咽声从枕头里传来。
过了很久很久,子青才慢慢起身来到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披头散发,双目红肿的女人,这个女人衣衫不整,身材臃肿。子青看着镜子中的那个女人,突然有些理解李想了,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生完儿子后,子青第一次换下家居服,换上一套比较休闲的衣服,以前宽松的休闲装,此时穿起来有些像紧身衣。
子青打开手机,播放了首比较舒缓的钢琴曲,设置了个单曲循环,就开始收拾起房间了,不知道那首曲子回放了多少遍,当子青终于把房间收拾完,她的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可是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心情也好了很多。
下午,李想回来得比以前要早,当他看见干净的房间和头发梳得整齐利落的子青时,子青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的慌乱,他走过来,拥住子青说:“老婆,我错了。”
子青的身体僵了僵,她没有回头,调整了下情绪,用平静地语气说道:“吃饭吧。”
那顿饭他们吃得很安静,一块肉子青吃了很久,儿子的哭声让子青终于有了个机会,匆匆逃离了那个她早就不想呆的餐桌。
第二天,子青外出买了个摄像头,放在了客厅。那个摄像头正对着大房间的门。
从那天开始,子青的生活规律了起来,按时起,按点睡,白天除了打扫房间和喂儿子外,她还下载了个软件,每天跟着软件学习瑜伽,她还养成了记账的习惯,李想给的每一分钱和她花得每一分钱,都做了详细纪录,从那天起,她也再没有去过小房间,而每天李想只要进了大房间,她总是把房间的门开得大大的,到了晚上21:00左右,她总是轻声告诉李想:“去睡吧,儿子要睡觉了。”或是说:“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想刚开始晚上下班还回来得挺准时,后来每次下班回来后,看到子青没有任何变化的脸,他有种错觉,那个晚上子青去小房间,还有手机上发的几个信息,是不是在意识朦胧时自己自己发的呢?李想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可是他这件事子青不提,他肯定是不会拿也来问,他只是问子青:“老婆,家里放个摄像头干什么?”
子青说:“儿子会爬了,白天我干活时有点担心,买个摄像头看着点。”李想觉得子青不像在说谎,他相信了。
6
慢慢地李想晚上下班回来得不再准时,而且回来得越来越晚,子青也不问,只是把饭菜留在锅里,李想吃不吃也不问。她就带着儿子按时吃饭,到点睡觉,仿佛李想只是她的一个租房伙伴。
眨眼两年过去了,儿子可以上幼儿园托班了,那天一大早,子青把儿子送进很早就联系好的,一个离家较远的幼儿园,就去幼儿园较近的瑜伽馆找工作。当瑜伽馆老板看着子青行云流水的动作时,当即签约让子青做了瑜伽教练。
从瑜伽馆里出来,子青委托附近的房产中介帮她找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后,又回到了家里。打开大门,站在客厅里,子青的眼睛里一片澄清,一丝眼泪也没有,她已经记不清李想的样子了,走进厨房,她看见昨天给李想留的饭菜一动都没有动,而昨晚小房间里好像也没有动静,可能李想根本没有回来。子青摇摇头,算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呢。
收拾好厨房,子青走回大房间,慢慢开始收拾自己和儿子的衣服,一件件的叠好,一件件的放进皮箱里。
7
丙天后,李想像往常一样很晚才来,走到大门口,他下意识地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丽丽的口红今天太艳了,子青别看出来才好,不对,子青应该睡了吧,李想笑着摇了摇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果然,屋子里悄悄地,子青和儿子一定睡熟了。
李想松了一口气,他把钥匙放在餐桌上,在餐桌边坐下来想休息下,突然他看见餐桌正中间用摄像头,压着一个信封。他有些疑惑地拿起来,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沓纸,最上面的一张竟然是写给他的信。信的内容很短,但是李想读了很久很久,读完,他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信中写道:
李想:
你好,我和儿子搬走了,我已起诉离婚,房子车子我都不要,我只要我生的儿子,你自己所做之事,自己心中有数,我不多说,摄像头里的视频能证明我们分居两年多的事实,备份已转交律师,我别无要求,只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子青
****年**月**日
另:你每月给我的钱和我的花销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两年来我个人没有花你一分钱,账单复印件留你一份,余下的钱我一分都没有拿,全放在我们刚结婚时的卡里了,密码没有变,还是当初你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