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焦急,但也不拖拉。只要一步接一步往前走,总会到的。-《一个人的朝圣》
六十岁的你,会在做什么呢?
或许仍旧在为自己的事业努力奋斗?或许去了自己想去了地方看了想看的风景?或许从生活的琐事中抽了身,在诗和远方寻了一块小憩的土地?
我们今天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六十多岁早就退了休的哈罗德突然在某一天收到了一位多年前失去联系的好友奎妮的来信,这一封看似简单的信件,却仿佛有人往哈罗德黑白的退休生活中泼了一大桶彩色的油漆,日子瞬间就变了样,那些尘封了许久的旧事终于被迫揭开了斑驳不堪的封条。
奎妮患了癌症,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哈罗德颤颤巍巍地读完信,提笔却不知如何回信。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衡量他们现在的关系。
当他终于修修改改地写完回信,却在一个又一个邮筒前犹豫,明明伸出去了的手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
“下一个,遇到下一个邮筒我就把信寄出去。”哈罗德这样对自己说。
直到他遇见加油站的女孩。
“你的信仰可以解救她。”女孩如是说,用自己患癌症的姨妈举例。哈罗德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他知道,从收到信以来的游移不定在这一刻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哈罗德上路了,穿着他的防水外套和帆船鞋。
从金斯布里奇到贝里克郡,六百二十七公里,他要走过去,去看望他的朋友。
“你还以为走路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呢?”她终于开口了,“只不过是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但我一直很惊讶这些原本是本能的事情实际上做起来有多困难。”
当我们决定一意孤行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说,如果我们都不趁着现在偶尔疯狂一下,日子就没什么盼头了。
于是,我们意气风发地上路了。
如同刚刚开始一段伟大的征程的哈罗德,他幻想着当自己终于抵达贝里克郡时,疗养院的修女们纷纷为他鼓掌,奎妮披着阳光坐在草地的躺椅上,转过头来看他,露出了微笑。
只是,当你走出车门,真真切切用双腿走路的时候,绵延不绝的土地并不是你能看到的唯一的事物。
是疲惫,真实的疲惫。
来自身体底层最深切的痛苦往往使人最难以忍受。
你的双腿开始颤抖,你仅剩的注意力都被用在了维持平衡以免自己随时倒下。身体的每个部位似乎都在和你作对,叫嚣着停下来,停下来。你甚至再没有精力去辨别刚刚与你擦身而过的那个人脸上的微笑是善意的或是轻蔑的。
这样做真的对吗?继续下去真的有意义吗?你开始不断地质疑自己。一转头便能看见堪堪走完的那一小段路,这时候回头还来得及。
要停下来吗?
一个电话挽救了哈罗德退却的心意,奎妮还在等着他。在那个叫做终点站的地方,有个人会因为他的坚持从癌症的纠缠中脱身。
历史就是历史,你无法逃离你的出身。
哈罗德越走越远,回忆却像梦魇一般攫住了他,束缚住了他的双腿。奎妮的不告而别,儿子的抑郁,和妻子形同陌路的关系……
荆棘从他身上划过,脚上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哈罗德却无动于衷,有一股来自深渊的寒意,从他的心底蔓延开来。
原来很多伤痛与遗憾,并不是根本无法弥补的。让他一直痛苦的,恰恰是他在面临不幸的时候闭起了双眼,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玛蒂娜在大雨中捡回了失魂落魄的哈罗德。一个等着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丈夫的女人,贴心地收拾了一塌糊涂的哈罗德。她用最真诚的善意,教会了他如何正确地走在路上。
有些事情可以有好几个起点,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开始。但有些事情,也早就在时光的碾压里无迹可寻。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展开了新的一页,实际上却可能只是重复以前的步伐。当你一遍遍地回顾过去,你失掉的是前进的方向。
哈罗德在清晨重新上路来了。
原来只要知道寻找的是什么,就往往能从身边随手拈来。
哈罗德渐渐开始找到旅途中的乐趣,他认识了许多野生植物,偶尔也会去旅游指南上的地标逛一逛。他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渐渐地从家庭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他不再惧怕沟通,乐于倾听他人诉说的心事。
路上遇到的所有这些普通人,渺小与孤独,独特又相同,使他讶异,使他两难,却又牵动他内心的温柔。
他终于发现,当一个人与熟悉的生活剥离开来,成为一个彻底的过客,陌生的事物会被赋予全新的意义。明白了这一点,保持真我,诚实地做一个哈罗德,而不是扮演成其他任何人,就变得更加简单。
哈罗德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快乐,他随性而行,在晨光熹微中看雾气散去后露出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大地,在星朗的夜空下迈步前行也并不觉得寂寞。
他心中充实而满足,迈出的每一步既坚实又有力。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他没法不快乐,为自己和脚下的那片泥土。
为了坚持到底,他一定要诚实坦然地面对最初推动自己迈出步子的感觉。别人选择的方法不同并没有关系,这是无可避免的。
当报纸开始铺天盖地地报导哈罗德的新闻,这一趟徒步之旅注定就变了味。
小狗加入进来,少年加入进来,失业的男人加入进来,离婚的女人加入进来……前进的队伍越来越大,而这些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奎妮究竟是谁。
哈罗德成了领袖,照片登上了各大报纸,一个又一个浪漫的故事开始流传,路过的人们终于不再笑了,他们拿出手机要求合影。
哈罗德吃惊地发现,生活离平淡无奇可以有多遥远,又可以在多短的一瞬间不复从前。
人们说,这是一次伟大的朝圣。
然而,路却是每天越走越少了,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队伍中的争执几乎时刻都在上演。哈罗德远远地看着,觉得自己不属于这群人。
“我走这条路,是因为她救了我。”哈罗德对自己说,“我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奎妮还在等着他,而他似乎离贝里克郡越来越远了。
革命终于爆发,哈罗德在无知中一夜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圣人,又在无觉中一夜回到了让人们扼腕叹息的失败者。
他松了口气,重新一个人踏上了旅程。
人这一辈子,承受了这么多,走了这么远,终于找到了那件最重要的,最后依旧不得不放手。
哈罗德的精力越来越不济。所谓的朝圣小分队早就抵达了贝里克郡,他们确守接受了他想象中的鲜花与掌声。哈罗德只是沉默的看着,知道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越靠近贝里克郡,哈罗德就越彷徨,曾经去而复返的伤痛再次像恶魔般地缠绕住了他,回忆里的黑暗一次又一次潮水般地侵袭而来。哈罗德痛苦地勾起了身子,请求妻子允许他回家。他终于要放弃了,他想,他永远也走不到贝里克郡。
莫琳满含眼泪地拒绝了他。如果让他在这么近的地方放弃,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哈罗德不得不再次上路,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走。
他以为他终于见到奎妮,他可以对她说谢谢,甚至再见。他以为两人再聚首,会在某种程度上赦免掉过去那些糟糕的错误。但没什么聚首,甚至没有一句告别,因为他认识的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
哈罗德第二次站在疗养院的门口,这一次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修女带着他穿过安静的长廊,当他终于站在奎妮的床前时,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被癌细胞侵占了的可怜女人。
奎妮已经不能说话了,哈罗德在寂静中与她做了告别。
人这一辈子,承受了这么多,走了这么远,终于找到了那件最重要的事,抵达了那个梦中的远方,最后却依旧不得不放手。
今后该怎么办呢?哈罗德茫然又失神地忧虑着,他走了这么远,似乎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莫琳在这时候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那些积累了半辈子的话,那些怎样寻找词汇都担忧它们担不起其中重量的话,那些在深不可测的鸿沟中掩埋了许久的话,终于倾泻而出。
两个影子就这样拉着对方的手,站在海边,在笑声中摇晃。
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心扉,如果我们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所得到的都是恩赐,是奇迹。
朋友们,现在你能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吗?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衷心的希望,当你走出半生,依旧愿意归来。
因为终于有一天,我们都将关上门,把一切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