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说到由于张之洞没有靠山，导致虽蒙慈禧破格召见，奏对得当，但官职也只是循例升了一级，成为正五品的小京官。真正的机会很快就来临了，张之洞接到一封乡居多年的堂兄张之万的一封信。信上说醇王要求他进京小住几天。

张之万是个幸运的人，在每次人生关键阶段都能得到最好的结果。首先科场运气好。他是道光丁未科的状元。丁未科在近代史上被称为名科，因为这一科里考中了李鸿章、郭嵩焘、沈桂芬等人。李鸿章写文章享誉天下，曾将曾国藩奏折“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得到曾国藩极高赞赏。张之万能力压这些名流，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外，运气也是非常的好。其次是靠山找得好。一般人做官都是努力寻找靠山，但他的靠山的得来是天缘凑泊。他被任命为道光皇帝第八子钟王奕詥的师傅，同时也常常教导醇王，自然钟王和醇王就都是他的靠山。第三官运亨通。同治元年，遵两宫太后之命，辑前代有所作为的帝王和垂帘听政的皇太后的事迹，以供参考。慈禧很看重这部书，亲自赐名为《治平宝鉴》。后历任河南巡抚、漕运总督、江苏巡抚，闽浙总督。第四退路走得好。当官爬上去不容易，想安稳退出更不容易。很多人在位置上还好，一旦退下就会遭到清算。张之万在六十二岁那年，便以母老乞养为由，抛开权高势大的闽浙总督不当，致仕回南皮老家，过着悠闲自得的书画生涯。张之万此举给他在官场士林赢得极高的声誉，众口一词赞扬他志趣高洁，事母至孝。也为他以后复出成为宰辅打下了好的基础。

张之万这次受醇王之邀到北京来，也是因为醇王想请张之万出山，任军机大臣。不巧的是，去年年底，九十岁的老母亲去世，张之万需守孝三年。醇王只好要求张之万一等服阕即进京。

张之万一直觉得自己对堂弟有所亏欠，故而特别照顾。这些年来，他常在书信中对堂弟谈自己的宦海感受，以便堂弟多一些借鉴。张之万也看出张之洞目前官运不佳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没有有力牢固的靠山；另一个是作为清流党的标志性人物，虽然带来了一些清誉，但也得罪不少人。这次到北京，张之万也希望借机指出张之洞升迁之路上的不足，帮助张之洞找一个有力牢固的靠山。

在会见完醇王后，张之万就邀请张之洞在贤良寺见面。见面后指出张之洞虽厕身清流，但颇为谨慎，以后要保持下去，多议国计民生，少劾豪门巨室，当知“为政不得罪巨室”这句话。而关于靠山的事情，张之万想将张之洞引见给醇王，只是借一个什么名义来引见呢？张之洞本身官职太低，平时又好发议论，如果没有具体缘由，贸然引见一显唐突，二也降低张之洞在醇王心中的价值。

正好前几天杨锐拜托张之洞为四川东乡惨案翻案，由于该案牵连官员较多，影响很大，张之洞还没有想好是否接受拜托。此时，张之洞决定就以为四川东乡惨案翻案的名义来面见醇王。

四川东乡惨案出来的时候，张之洞正在四川做学政，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他都知道。四川农民赋税沉重，除地丁银外，还有各种捐输和杂税。东乡是一个穷县，这些年来各种赋税加起来要超过太平天国起事前的十倍，而且负责征收钱粮的局绅和官吏勾结，百般勒索，手段恶劣。东乡农人忍无可忍，终于在光绪元年集体抗粮不交，聚众请愿，要官府清算历年粮帐。东乡知县孙定杨以“刁民聚众谋反”为辞报告川督文格。文格得报后，立即派出提督李有恒率官兵急赴东乡镇压。李有恒穷凶极恶地命令官兵，将东乡抗粮村寨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掉，造成四百余人冤死的特大惨案。

东乡惨案发生后，巴山蜀水一片震惊。东乡推举士绅进京告状，川籍御史吴镇联络几个京官联名上疏，参劾川督文格。后来，朝廷将挑起这桩案子的直接当事人知县孙定杨、提督李有恒革职，川督文格调离四川，擢升山东巡抚丁宝桢为四川总督，令丁宝桢视情节轻重处置此案有关人员。这时，张之洞三年学政期满，离川回京。丁宝桢到了四川后，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与东乡冤案一事负有直接责任的人员几乎无人遭到惩罚。东乡乡民愤愤不平。去年，翰林院侍讲张佩纶得知此事后，上了一道奏章弹劾丁宝桢，请复审东乡一案。朝廷委派前两江总督李宗羲复查。李宗羲查实后上报朝廷。朝廷再派礼部尚书恩承、吏部侍郎童华为钦差大臣，前往四川复审。丁宝桢对恩承、童华一行好生招待，并对两个钦差讲，东乡的案子不能翻，翻了，四川今后就收不到钱粮了。两个钦差认可丁宝桢的顾虑，于是维持了原判，不准翻案。

杨锐，字叔峤，是四川尊经书院的学子，尊经书院就是张之洞在四川任学政的时候创办的。在四川时，张之洞就对杨锐很喜爱，将他列为尊经五少年之首。此次杨锐进京就是想请张之洞为东乡惨案翻案。但这个案子不好翻呀！

其难点有三：一是案子翻了，便意味着原判错了，这便要牵扯到很多的人，有朝廷的，也有四川的。朝廷方面负责此案的吏部、都察院的官员，四川方面当时的总督文格都要被牵连。这些人会不记恨？二是要否定去年恩承、童华的复审。这既要得罪恩承、童华，又要得罪丁宝桢。特别是丁宝桢，连安德海都敢斩杀，若与他结成对头，他会和你善罢甘休吗？三是这个案子是一个抗粮的案子。聚众抗粮如同反叛，镇压东乡的目的就是杀一儆百，为了稳住四川，甚至全国。丁宝桢的话并没有错。

所以张之洞刚开始很犹疑，翻案不仅得罪很多人，而且先前的定案和去年的复审，都是有谕旨肯定的，现在要再请谕旨翻案，这不是要朝廷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但现在不一样了。通过和堂兄张之万一番深谈，张之洞敏感地预测到朝廷的风向变了。

辛酉政变后，慈安与慈禧垂帘听政，恭王为议政王大臣。刚开始面对内忧外患能彼此合作，随着局面的稳定，恭王与慈禧的矛盾不断扩大。很重要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丁宝桢斩杀安德海。安德海是慈禧的宠奴。同治八年秋天，她叫安德海出京，表面上是置办大婚衣料，背地里是让他摸一摸各省官员对她的忠诚度。安德海一路招摇，肆无忌惮，收受贿赂。丁宝桢时任山东巡抚，山东为安德海必经之省。丁宝桢一面将安德海枉法行径飞章报告朝廷，一面设计软禁安德海。朝廷收到奏章后，恭王以彻底铲除慈禧和安德海的流言为由，说服慈安瞒着慈禧将安德海就地正法。丁宝桢得到谕旨后，生怕夜长梦多再有后命，立即就将安德海斩杀。同时为了铲除慈禧与安德海的流言，丁宝桢将安德海的尸体扒光衣服，暴尸三日。千万人证实了安德海确实是被阉掉了。这件事使慈禧明白，慈安和恭王联合起来对她很有威胁，同时各地方督抚对她还没有完全效忠。慈禧是一个善于把握机会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她不但不指责丁宝桢，还发谕旨嘉奖他，并提拔为四川总督。丁宝桢很感激慈禧。

这件事后，慈禧就开始准备逐步将恭王扫出中枢。在同治帝去世后，不立恭王的儿子而立醇王的儿子就是一个明显信号，而尸谏案也是恭王对慈禧的试探和反制。现在醇王请张之万出山出任军机大臣，就说明慈禧近期就要由醇王来接替恭王了，所以醇王要提前找好帮手。醇王接手军机处后，首先就是要立威，立威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纠正之前恭王秉政时的错误，这样既获得名声又打击了对手。此时东乡案就成为张之洞见醇王最好的理由。东乡案也就成了张之洞获得靠山的敲门砖。

但东乡案翻案得罪的人太多，张之洞会采用什么方法才能既能翻案还能少得罪巨宦呢，毕竟靠山重要，“为政不得罪巨室”也不能忘呀。更重要的是，张之洞能否通过东乡案翻案获得醇王这座靠山呢。请收看明天的《公事永远没有私事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