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市夜惊魂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泼天的雨就砸了下来。
铜钱大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秦淮河畔脂粉香的水汽漫过朱雀桥,却洗不净桥洞下那片被血浸透的淤泥。
“让让,都让让!”
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提着灯笼撞开人群,灯笼穗子上的铜铃被风扯得叮当作响,照亮了桥洞下蜷缩的人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早已被血泡成深褐色,怀里却死死抱着个用油布裹紧的长条物件,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沈六,你可知罪?”
领头的汉子将灯笼怼到那人脸上,火光里能看见他左额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应天府捕头赵猛。他脚下的皂靴碾过地上的血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三日前聚宝阁失窃的‘穿云箭’,是不是在你这儿?”
被称作沈六的瘸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却又很快被恐惧压下去。他怀里的油布包突然动了一下,惊得他怀里一紧,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堆里忽然挤出个瘦高个,青衫洗得发灰,腰间悬着柄没鞘的锈剑,剑穗子是块磨得发亮的木牌。他挤到赵猛身后,扯了扯捕头的官服下摆:“官爷,这雨太大,审案子不如找个棚子?”
赵猛回头瞪他,刀疤在火光里显得愈发狰狞:“你谁?敢管官差办案?”
“在下苏夜,”青衫人拱手,露出的手腕上有道陈年剑伤,“路过此地,见这位兄台怀里的东西动得蹊跷,怕不是藏了活物?”
他话音刚落,沈六怀里的油布包突然剧烈扭动起来,还传出细碎的孩童啼哭。赵猛脸色一变,抬脚就踹在沈六胸口:“妈的,还敢窝藏人犯?”
沈六被踹得喷出一口血沫,却死死抱着油布包不肯撒手,含糊着嘶吼:“别碰……别碰它……”
苏夜忽然皱眉,侧耳听着雨幕深处的动静。风声里除了雨打芭蕉的噼啪声,还夹杂着十数道极轻的脚步声,正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那些脚步声落地极轻,足尖点地时带着独特的韵律,像是……踩着某种剑法的定式。
“赵捕头,”苏夜突然拔剑,锈迹斑斑的剑身在灯笼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借你的人用用,守住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赵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夜的锈剑已经指向前方雨幕。黑暗里突然窜出七个黑衣人,蒙面巾上绣着银色剑形标记,手里的短刀在雨里划出惨白的弧线,直扑沈六怀里的油布包。
“是七星阁的人!”人群里有人惊呼,瞬间作鸟兽散。
苏夜脚尖点地,青衫在雨幕中展开如蝶翼,锈剑看似缓慢地横挥,却精准地磕开三柄短刀。火星在雨里炸开又熄灭,他手腕翻转间,剑脊重重砸在一个黑衣人的肘弯,只听咔嚓脆响,那人的短刀脱手飞出,插进旁边的泥地里。
“点子扎手!”黑衣人低喝,阵型骤然变换,七柄短刀织成密不透风的刀网,逼得苏夜连连后退。
赵猛这才回过神,拔出腰刀大吼:“兄弟们,护好嫌犯!”
捕快们纷纷拔刀上前,却被黑衣人随手打翻。这些官差平日里对付地痞流氓还行,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连三招都撑不住。眨眼间就有三个捕快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在泥里,惨叫声被雨声吞没。
苏夜眼角瞥见沈六怀里的油布包又在动,哭声越来越清晰。他突然变招,锈剑贴着地面扫过,带起的泥水溅了黑衣人满脸。趁对方视线受阻的瞬间,他左手成掌拍在沈六肩头,将人连带着油布包推到赵猛身后:“看好他!”
这一掌用了巧劲,沈六踉跄着撞进赵猛怀里,怀里的油布包却没掉出来。赵猛连忙用刀背护住两人,眼睁睁看着苏夜被七个黑衣人围在中间。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剑刃上噼啪作响。苏夜的锈剑突然加快速度,青衫身影在雨幕中拉出重重残影,每一剑都刺向黑衣人最刁钻的破绽。他的剑法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剑脊敲击关节的脆响此起彼伏,很快就有四个黑衣人失去战斗力,抱着断臂在泥里挣扎。
剩下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突然咬破舌尖,短刀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红光。苏夜瞳孔微缩,这是七星阁的“血煞功”,用精血催涨功力,代价是折损十年寿元。
“留活口!”苏夜低喝,锈剑突然竖在胸前,剑身上的锈迹竟在瞬间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剑身。
三道红光几乎连成一线,同时刺向苏夜心口。他不退反进,左脚踩在右脚脚背,硬生生拧转半圈,锈剑贴着红光缝隙穿过,剑尖点在最中间那名黑衣人的咽喉。
“说,谁派你们来的?”苏夜的声音在雨里透着冰碴。
黑衣人喉间咯咯作响,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剑……主……令……”
话音未落,他脖颈处突然爆出一团血花,整个人直挺挺倒下去。另外两个黑衣人也同时七窍流血而死,显然嘴里藏着剧毒。
苏夜收剑而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青衫下摆沾满了污泥,眼神却亮得惊人。剑主令……这个名号已经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赵猛这才敢上前,看着地上七具尸体,声音都在发颤:“苏……苏大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夜没理他,走到沈六面前蹲下身。瘸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怀里的油布包还在轻轻蠕动。苏夜伸手去解油布的绳结,沈六突然疯了似的摇头:“不能看!看了就得死!”
“我已经看过了。”苏夜的指尖停在绳结上,目光扫过油布包露出的一角——那不是什么穿云箭,而是块刻着北斗七星的青铜令牌,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沈六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苏夜:“你……你怎么会……”
“三年前在漠北,我见过同样的令牌。”苏夜解开绳结,将油布完全展开。里面除了青铜令牌,还有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不过周岁大小,眉眼间竟和令牌上的星纹有种奇异的呼应。
婴孩被雨声惊醒,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夜,没哭也没闹,小手却抓住了他悬在胸前的木牌剑穗。
“这孩子……”赵猛倒吸一口凉气。
苏夜突然按住婴孩的后颈,指尖触及一处细微的凸起。他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沈六:“他被种了‘七星钉’?”
沈六瘫在泥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是……是总镖头亲手种的……他说这孩子是剑主转世,必须用七星钉锁住灵脉,否则……否则会引来天劫……”
“放屁!”苏夜的声音陡然转厉,锈剑猛地插在地上,“七星钉是用来锁活人魂魄的邪术!你说的总镖头是谁?”
“聚……聚宝阁总镖头,林震南……”沈六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开始溢出黑血,“他让我把孩子送到鬼市……交给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话没说完,沈六已经头一歪没了气息。苏夜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毒素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早就被下了慢性毒药,刚才的打斗只是催发了毒性。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丝鱼肚白。赵猛看着满地尸体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孩,头皮一阵发麻:“苏大侠,这下该怎么办?”
苏夜将婴孩抱起来,用自己的青衫裹住。小家伙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往他怀里缩了缩,抓住木牌剑穗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去鬼市。”苏夜拔起地上的锈剑,剑身上的水珠顺着剑刃滑落,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光,“既然有人等着这孩子,那就送上门去。”
赵猛脸色发白:“可是鬼市那地方……官府都管不了啊!”
“正好,”苏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桥头,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我也想会会,敢用剑主令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晨光穿透雨云,照亮了朱雀桥洞下的狼藉。泥地里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小溪,汇入秦淮河中。没有人注意到,那枚刻着北斗七星的青铜令牌,背面刻着的“归墟”二字,正在阳光下渐渐隐去。
而此刻的鬼市深处,一间挂着“听雪楼”牌匾的阁楼里,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正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窗外传来属下的回报,说七星阁的人全军覆没,孩子被一个带锈剑的青衫人带走了。
面具下传出低低的笑声,像是碎裂的冰珠撞在一起:“带锈剑的青衫……是他回来了吗?”
他将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正好堵住了棋局的死穴。棋盘旁的青铜灯盏里,灯油倒映着他面具上狰狞的纹路,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场焚尽半个江湖的大火。
“通知下去,”男人的声音突然转冷,“让‘十二楼’的人都动起来。告诉他,想要回‘那东西’,就用这孩子来换。”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第一缕阳光越过城墙,照在鬼市入口那块刻着“莫问来处”的石碑上。石碑的阴影里,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振翅而起,朝着应天府的方向飞去。
而抱着婴孩的苏夜,已经走到了鬼市的牌坊下。他抬头看了看那块写着“昼夜通衢”的匾额,将怀里的婴孩又抱紧了些。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住锈剑的剑柄,指腹摩挲着剑身一处细微的刻痕——那是一个“离”字。
二十年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片终年不见天日的诡谲之地。身后的朱雀桥渐渐被晨雾笼罩,只留下满地来不及清理的血迹,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剑落千山寂
第二章 鬼市遇故人
鬼市的雾是有味道的。
霉味混着脂粉香,再掺上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像极了二十年前焚仙谷那场大火后,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苏夜用青衫裹紧怀里的婴孩,指尖触到小家伙温热的呼吸,才压下喉头泛起的腥甜。
“这位客官,要进市?”
牌坊下的阴影里站着个佝偻老头,草帽压得极低,露出的手背上布满青黑色的血管。他脚边摆着个竹筐,里面装着些半死不活的蟋蟀,虫鸣声在雾里听着格外渗人。
苏夜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枚磨损的铜钱,弹向老头面前的陶碗。铜钱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却没掉进去,反而贴着碗壁转了三圈,稳稳立在碗底。
老头帽檐下的眼睛亮了亮:“原来是懂规矩的。今儿个市道不太平,十二楼的人在查一个带孩子的青衫客,客官可要绕道?”
“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苏夜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孩,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老头竹筐里的蟋蟀,“麻烦引路。”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抓起竹筐往肩上一扛:“胆子够肥。跟我来,保准让那些披麻戴孝的找不到。”
他说的“披麻戴孝”,该是十二楼的标志。苏夜记得二十年前,十二楼的杀手总穿着素白孝衣,杀人时衣摆翻飞如纸钱,江湖人称“白无常”。没想到过了二十年,这规矩还没变。
穿过牌坊,雾气更浓了。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夯实的黑土,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坟头草上。两旁渐渐出现摊位,有的挂着褪色的人皮面具,有的摆着泛着绿光的毒蛊,还有个摊主正蹲在地上,用骨刀剔着一具骷髅的牙齿,嘴里念叨着“这副牙口不错,能刻七枚星钉”。
苏夜指尖骤然收紧,锈剑的剑柄在袖中微微发烫。
“客官别怕,”老头回头瞥了他一眼,“那是刻皮影人的,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总得搞点噱头。”
说话间,前方雾气里飘来一阵环佩叮当。三个穿白孝衣的人并肩走来,为首的女子提着盏白灯笼,灯笼上绣着黑色的“十二”字样,脸上覆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淬了冰。
苏夜下意识往阴影里退,老头却突然把竹筐往他怀里一塞:“抱着!”
竹筐里的蟋蟀突然集体噤声,连翅膀都不敢扇一下。那三个白衣人擦着他们身边走过,白灯笼的光扫过苏夜的脸,为首的女子脚步顿了顿。
“姐姐,怎么了?”旁边的白衣人问。
女子没说话,目光落在苏夜怀里的竹筐上。筐里的蟋蟀缩成一团,连最活跃的那只都把脑袋埋进了土里。她指尖在灯笼柄上轻轻敲了敲,那节奏竟和刚才桥头七星阁杀手的脚步声如出一辙——是某种剑法的定式。
苏夜的锈剑在袖中嗡鸣起来。
“没什么,”女子终于移开目光,声音像碎冰撞玉,“只是觉得这筐蟋蟀有点怕生。走吧,面具人还在等消息。”
三人渐渐走远,老头才拍着胸口喘气:“我的娘,是十二楼的‘白姑’!听说她鼻子比狗还灵,当年就是她闻着血腥味,追了‘剑魔’三千里地。”
苏夜没接话,他在想白姑敲灯笼的节奏。那分明是“七星剑法”的起手式,可七星阁和十二楼明明是死对头,怎么会用同一种剑法?
“到了。”老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座挂着“骨董”牌匾的铺子,“进去吧,里面有人等你。”
苏夜皱眉:“我要找戴青铜面具的人。”
“里头那位,就是戴青铜面具的。”老头咧开缺牙的嘴笑了,“不过客官可得想清楚,进去容易,出来……就得看您怀里那孩子的命了。”
他说完,扛起空竹筐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里。
苏夜站在铺子门口,抬头看那块“骨董”牌匾。牌匾是用整块阴沉木做的,上面的字是用指甲刻的,笔画里还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写的。
他推开门,门上的铜环发出“嘎吱”一声响,像骨头摩擦。铺子里没点灯,只有几缕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亮了满地的杂物——断剑、旧甲、缺了口的玉佩,还有个半旧的襁褓,上面绣着和婴孩身上一样的星纹。
“二十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
角落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一个穿黑袍的人坐在阴影里,脸上果然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扭曲蠕动,像无数条小蛇。
苏夜将婴孩护在怀里,锈剑缓缓出鞘半寸,露出的剑刃映着月光,竟泛着淡淡的血色:“林震南在哪?”
“死了。”面具人轻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像是从铜钟里挤出来的,“三天前,被你怀里这孩子的七星钉反噬,化成了一滩血水。”
苏夜瞳孔骤缩。七星钉是锁魂邪术,施术者与被施者性命相连,若被施者灵力暴涨,施术者便会被反噬而死。可这孩子才周岁,怎么可能有如此强的灵力?
“不信?”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扔给苏夜,“这里面就是他的骨灰,你闻闻,还有七星钉的焦糊味。”
苏夜接住琉璃瓶,瓶口刚打开一条缝,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甜,果然和当年焚仙谷大火后,那些被七星钉反噬而死的同门身上的味道一样。
“是你逼他下的七星钉。”苏夜的声音冷得像冰,“二十年前你没能得到剑主令,现在想借这孩子重铸?”
面具人突然站起身,黑袍在阴影里展开如蝙蝠翼:“苏夜,你还是这么聪明。可惜啊,当年你要是肯归顺,焚仙谷也不会血流成河。”
“闭嘴!”苏夜的锈剑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剑气,铺子里的断剑旧甲纷纷离地而起,在他周身旋转成盾,“当年师门被灭,是不是你干的?”
“是,又不是。”面具人往前走了两步,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动手的是十二楼,但下令的……是剑主本人。”
“不可能!”苏夜的剑气骤然紊乱,周身的断剑旧甲“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师父一生侠义,怎么可能下令屠门?”
“侠义?”面具人嗤笑,“你可知剑主令的真正用处?它能召唤天下神兵,更能……打开归墟。你师父想打开归墟,就得献祭千人魂魄,焚仙谷那三百弟子,不过是开胃小菜。”
苏夜的手开始发抖,怀里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突然放声大哭。哭声在铺子里回荡,那些散落的杂物竟开始微微震动,尤其是那个半旧的襁褓,上面的星纹竟亮起微弱的红光。
“你看,”面具人指着那红光,“这孩子果然和剑主令有感应。只要你把他交给我,我就告诉你归墟的位置,让你去问你师父本人——哦,不对,他现在应该是归墟里的一缕残魂了。”
“我杀了你!”苏夜的锈剑带起一阵狂风,直刺面具人的面门。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面具的瞬间,铺子里突然响起一阵环佩叮当。白姑带着两个白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白灯笼的光正好照在锈剑上,剑身上的血迹竟开始逆流,像是活过来的小蛇。
“苏夜,好久不见。”白姑摘下脸上的白纱,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左眉角有颗朱砂痣,正是二十年前从焚仙谷逃出去的师妹,林清雪。
苏夜的剑停在半空,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清……清雪?你怎么会在十二楼?”
林清雪的眼神掠过他怀里的婴孩,又落回他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师兄,你以为当年是谁放你逃出焚仙谷的?是十二楼的楼主。他说你是解开归墟之谜的关键,让我等你回来。”
“是你……”苏夜想起当年那场大火,自己被人打晕在后门,醒来时已经在百里之外的乱葬岗,“所以林震南是你杀的?七星钉也是你逼他下的?”
“是,也不是。”林清雪的话和面具人如出一辙,“林震南是我爹,他自愿献祭,只为助我打开归墟。”
苏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师父下令屠门,师妹投靠仇敌,连当年的总镖头都成了祭品……这二十年来他坚守的真相,难道全是假的?
“师兄,别挣扎了。”林清雪的白灯笼突然转向那个半旧的襁褓,红光瞬间暴涨,“这孩子是剑主转世,只有他能打开归墟。你把他交出来,我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在谷里看星星。”
“像小时候一样?”苏夜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小时候你说七星剑法是用来守护,不是用来杀戮的!现在你用它来逼我交出自幼被下了锁魂钉的孩子,这就是你说的守护?”
他的锈剑突然再次出鞘,这一次,剑身上的锈迹彻底剥落,露出底下通体乌黑的剑身,剑脊上刻着的“焚仙”二字在月光下泛着红光——那是师父亲手为他铸的剑。
“看来没得谈了。”林清雪的眼神冷了下来,白灯笼里的火苗突然变成幽蓝色,“十二楼弟子听令,拿下苏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白衣人同时拔刀,刀身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苏夜抱着婴孩侧身避开,锈剑(现在该叫焚仙剑了)横扫,带起的剑气将铺子里的杂物劈成碎片。
“师兄,你的剑法退步了。”林清雪的身影在蓝光中飘忽不定,指尖弹出的银针带着破空声,专刺苏夜的要害,“当年你能凭一己之力击退三十名黑衣人,现在却连两个后辈都应付不了?”
苏夜不说话,只是将婴孩护得更紧。他的剑法确实不如从前,二十年前为了逃出焚仙谷,他强行催动禁术,经脉尽断,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更别说恢复巅峰时期的功力。
但他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焚仙剑突然变招,不再攻向敌人,而是在周身划出无数道剑影,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护罩。两个白衣人的刀砍在剑影上,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却连一丝缝隙都打不进去。
“你想拖延时间?”林清雪看穿了他的意图,“可惜,没人会来救你。”
话音刚落,铺子的屋顶突然“轰隆”一声塌了个大洞,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手里的长鞭卷着火焰,直抽林清雪的面门:“谁说没人?”
女子落地时带起一阵香风,发髻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容貌明艳得像团烈火,正是江南第一楼“销金窟”的楼主,红姑。
“红姑?”林清雪皱眉,“十二楼的事,你也想插手?”
红姑甩了甩长鞭,火焰在鞭梢跳跃:“苏夜是我销金窟的贵客,谁敢动他,先问过我手里的‘焚心鞭’。”
苏夜愣住了。他从未见过红姑,为何她要出手相护?
红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眨了眨眼:“二十年前,你在乱葬岗救过一只断了翅膀的红隼,记得吗?”
苏夜猛地想起,当年他从焚仙谷逃出,在乱葬岗遇到一只被箭射穿翅膀的红隼,一时心软,便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它敷了伤。难道……
“那隼是我的灵宠。”红姑的长鞭突然缠住一个白衣人的手腕,火焰瞬间燎上对方的衣袖,“它临死前传信给我,说有个青衫剑客救了它,让我务必还这份情。”
白衣人惨叫着倒地打滚,很快就被火焰吞噬,连骨头都没剩下。另一个白衣人吓得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不停发抖。
林清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红姑,你非要与十二楼为敌?”
“敌又如何?”红姑的目光落在苏夜怀里的婴孩身上,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这孩子……我见过他的母亲。”
苏夜和面具人同时看向她。
“三年前,漠北。”红姑的声音低了些,“一个穿白裙的女子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在销金窟住了三个月。她说孩子的父亲是焚仙谷的人,还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就让孩子去找一个带锈剑的青衫客。”
苏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漠北……三年前……那正是他在漠北遇到刻着北斗七星令牌的地方。
“她还留下了这个。”红姑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给苏夜。玉佩是暖玉,上面刻着个“离”字,正是他剑穗上那个木牌的材质。
就在苏夜的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怀里婴孩颈间的七星钉突然亮起红光,与玉佩上的“离”字遥相呼应。铺子里那个半旧的襁褓突然腾空而起,落在婴孩身边,襁褓上的星纹与七星钉完全重合,形成一个完整的北斗七星阵。
“原来如此……”面具人突然大笑起来,青铜面具上的纹路发出红光,“离火现世,七星归位,归墟的大门……要开了!”
他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黑烟,冲向屋顶的破洞。林清雪想追,却被红姑的焚心鞭拦住。
“别追了。”红姑的长鞭收回,火焰渐渐熄灭,“他想借七星阵打开归墟,没那么容易。”
苏夜看着怀里的婴孩,小家伙不知何时不哭了,正抓着那块“离”字玉佩咯咯直笑。颈间的七星钉红光渐淡,却在皮肤下留下淡淡的印记,像极了焚仙谷后山石壁上的星图。
“师兄,”林清雪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眼神里带着恳求,“归墟里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水,你不想救师父吗?不想让焚仙谷重现当年的荣光吗?”
苏夜抬头看她,又看了看红姑,最后将目光落在怀里的婴孩脸上。小家伙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正对着他笑。
“我只想护他周全。”苏夜握紧了焚仙剑,剑身的“焚仙”二字在月光下闪烁,“谁要是敢动他,就算是归墟里的神仙,我也照杀不误。”
红姑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林清雪的脸色却变得惨白,握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
铺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猛带着十几个捕快冲了进来,手里的刀还在滴血:“苏大侠!不好了!鬼市入口被十二楼的人堵死了,说是……说是要放火烧市!”
苏夜瞳孔骤缩。鬼市多是易燃之物,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抢人。”红姑的长鞭再次燃起火焰,“师兄,走不走?”
苏夜看了眼怀里的婴孩,又看了看铺外越来越浓的雾气,握紧了焚仙剑:“走。但不是逃,是去找他们算账。”
他迈步走出铺子,焚仙剑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红光。怀里的婴孩似乎感受到他的决心,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在给他加油。
红姑和林清雪对视一眼,同时跟了上去。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铺子,和那个在月光下微微发光的北斗七星阵。
而此刻的鬼市入口,十二楼的杀手们正将火把伸向堆积如山的干草。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面具,正是刚才从铺子里逃走的那个。他看着雾气深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苏夜,归墟之路,我在尽头等你。”
火把落下,干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鬼市的雾气染成了诡异的血色。
剑落千山寂
第三章 火市血路
鬼市的火是活的。
起初只是几簇火苗舔着干草堆,转眼间就顺着雾里的水汽疯长,舌头卷着棚子的木梁往上窜,将“骨董”铺的牌匾烧成焦黑的骨架,噼啪作响间,竟像是有人在火里磨牙。
苏夜抱着婴孩在火巷里疾奔,青衫下摆被火星燎出几个破洞。怀里的小家伙不知怕,反而伸出小手去够那些飞散的火星,被他用衣袖裹得更紧了些。
“往左拐!”红姑的焚心鞭在头顶甩成火圈,将坠落的燃烧物抽得粉碎,“那边有处水牢,能暂时避火!”
她话音未落,右侧的火墙突然破开个缺口,七个白衣人踩着燃烧的木板扑过来,手里的短刀在火光里泛着蓝汪汪的毒光。为首的正是刚才在铺子里见过的白衣人,此刻他半边袖子都被烧没了,露出的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白布,眼神狠戾得像要吃人。
“拦住他们!”白衣人嘶吼着挥刀直劈苏夜面门。
苏夜脚下不停,左臂抱着婴孩,右手从袖中抽出焚仙剑。乌黑的剑身扫过,带起的剑气竟将迎面扑来的火焰劈成两半,剑脊精准地磕在白衣人的刀背上。只听“嗡”的一声,短刀脱手飞出,插进旁边燃烧的棚柱里,刀柄还在嗡嗡震颤。
“你的剑……”白衣人瞳孔骤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苏夜没工夫跟他废话,手腕翻转,剑刃贴着对方咽喉划过。鲜血喷溅在火墙上,蒸腾起刺鼻的热气。剩下六个白衣人见状,竟同时咬破舌尖,短刀上的蓝光骤然变深——又是和七星阁一样的血煞功。
“不要命了!”红姑的焚心鞭突然卷住苏夜的腰,将他往左侧拽,“这些人被下了死咒,跟他们硬拼不值当!”
苏夜借力腾空,焚仙剑在半空划出道圆弧,剑气将两名白衣人的膝盖齐齐斩断。惨叫声被火焰吞噬,两人抱着断腿在火里翻滚,很快就没了声息。
落地时已到水牢入口。那是个嵌在石壁里的铁门,上面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红姑扬手甩出枚铜钱,铜钱穿透锁芯,“哐当”一声,锁开了。
“进去!”她推了苏夜一把,转身挥鞭迎上追来的白衣人。
苏夜抱着婴孩冲进铁门,身后传来红姑的娇喝和兵器碰撞的脆响。他反手想关门,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门板。
林清雪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半边白孝衣被火星烧得焦黑,露在外面的眼睛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师兄,你真要护着这孩子?”
“让开。”苏夜的声音冷得像水牢里的寒气。
“你可知他是谁?”林清雪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种诡异的狂热,“他是归墟的钥匙!只要有他,我们就能找到剑主令,就能让师父复活,让焚仙谷重现荣光!”
“师父要是知道你用一个孩子做钥匙,只会亲手废了你。”苏夜的焚仙剑抵住她的胸口,“当年教我们剑法的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林清雪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入口处回荡,像是有无数个影子在跟着笑:“伤天害理?师兄,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当年焚仙谷为什么会被灭?就是因为师父不肯交出剑主令!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烧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同门,现在你还要护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的话像淬毒的针,扎进苏夜最痛的地方。二十年前的火光再次在眼前炸开,师娘把他推进暗道时的眼神,师妹们被烈火吞噬时的哭喊,还有师父最后那句模糊的“守住……别信……”
“别信谁?”苏夜的剑尖微微颤抖,“师父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清雪的眼神突然变得慌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红姑的闷哼。苏夜心头一紧,推门就要出去,林清雪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冰冷刺骨,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师兄,看清楚!”她从怀里掏出块半焦的布片,塞到苏夜手里,“这是从面具人身上扯下来的,你自己看!”
布片上绣着个暗红色的“离”字,和苏夜剑穗上的木牌、红姑给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是……”苏夜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是焚仙谷的标记!”林清雪的声音带着哭腔,“面具人是我们自己人!他在帮我们!你把孩子交给他,他能打开归墟,能让一切回到从前!”
苏夜捏着那块布片,指尖几乎要将它捏碎。焚仙谷的“离”字标记,只有核心弟子才会绣在衣物上。难道面具人真的是当年幸存的同门?
“师兄!”红姑的声音带着喘息,“快关门!我快撑不住了!”
苏夜抬头,看见红姑的焚心鞭上沾着血迹,正被三个白衣人围攻,左肩上插着枚银针,伤口周围已经泛起黑气。
“清雪,让开。”他再次举起焚仙剑,这一次,剑刃上的寒光比火还烈。
林清雪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突然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白孝衣在火光里飘得像面招魂幡:“你会后悔的……师兄,你一定会后悔的……”
苏夜反手关上铁门,沉重的门闩落下,将外面的火光和厮杀声都隔在身后。水牢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怀里婴孩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布片上的“离”字在黑暗里仿佛活了过来,和记忆里师父书房里的那幅《离火剑谱》重叠在一起。
“离为火,火为心……心不正,则剑邪……”师父当年的教诲突然在耳边响起。
怀里的婴孩突然哼唧了一声,小手抓住他胸前的木牌剑穗。苏夜低头,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见小家伙颈间的七星钉又在隐隐发光,与木牌上的“离”字遥相呼应。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宿命?
“咔哒。”
黑暗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水里拨动锁链。苏夜瞬间握紧焚仙剑,警惕地看向水牢深处。
水牢比想象中要大,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能看见一排排木质囚笼沉在水里,有的笼子里还挂着白骨,锁链在水波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刚才的响动,就是从最深处的那个囚笼里传出来的。
苏夜站起身,将婴孩护在怀里,一步步朝深处走去。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水底的淤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蹭得他脚踝发痒。
“有人吗?”他低声问,声音在空荡的水牢里回荡。
最深处的囚笼里传来一阵咳嗽,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是……是带孩子的青衫客吗?”
苏夜脚步一顿:“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断断续续,“重要的是……我知道七星钉的解法……知道归墟的秘密……还知道……当年焚仙谷的火是谁放的……”
苏夜的心脏猛地一跳,加快脚步走到囚笼前。借着微光,他看见笼子里蜷缩着个黑衣人,浑身被铁链锁在木桩上,脸上戴着个铁面具,只露出嘴和鼻子,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
“你怎么知道这些?”苏夜握紧了焚仙剑。
黑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水里泡得发闷:“因为……放火烧谷的人里,有我一个。”
苏夜的剑瞬间指向铁面具的缝隙:“你说什么?”
“别急着杀我。”黑衣人咳了两声,“我虽是帮凶,却也是受害者。二十年前,我被人下了‘蚀骨蛊’,不得不听令行事。这水牢里的水,能暂时压制蛊虫,不然我早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他说着,抬起手。借着微光,苏夜看见他的手背上布满青筋,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游走,形状像极了小蛇。
“蚀骨蛊……”苏夜的瞳孔骤缩。这种蛊是南疆秘术,中蛊者每到月圆之夜,蛊虫就会啃噬心脉,唯有特制的药水能压制。当年焚仙谷的三长老,就是因为中了蚀骨蛊,才发狂砍伤了七位师弟。
“看来你听说过。”黑衣人喘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找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帮我做件事——把我从这笼子里放出来。”
苏夜盯着铁面具,试图从那露出来的嘴角看出些什么。但对方的表情藏得很好,只有剧烈的咳嗽暴露了他的痛苦。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黑衣人动了动手指,水面上漂过来个东西,借着微光一看,竟是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北斗七星,背面同样是“归墟”二字,和沈六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
“剑主令的副牌。”黑衣人说,“主牌能召唤神兵,副牌能指引归墟方向。当年总共有七枚副牌,现在应该只剩下这枚了。你若不信,可看看令牌边缘,是不是刻着个‘坎’字?”
苏夜捡起令牌,果然在边缘找到个极小的“坎”字。焚仙谷的弟子按八卦方位排序,他是“离”位,林清雪是“兑”位,而“坎”位的弟子,当年是负责看守剑冢的师兄,周坎。
难道眼前这人是周坎?
“周师兄?”苏夜试探着问。
黑衣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铁链碰撞的声音在水牢里格外刺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是我……小夜,好久不见。”
苏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周师兄是当年最照顾他的人,教他铸剑,陪他练剑,甚至在他闯祸时替他受罚。当年大火里,周师兄为了掩护他们撤退,主动引开追兵,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师兄,真的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伸手就去解囚笼的锁。
“等等!”周坎突然喊住他,“别开锁!锁眼里有毒针,而且这笼子是用玄铁做的,你的剑砍不断。钥匙……钥匙在看守的身上,应该是个穿黑袍的,戴青铜面具……”
青铜面具!
苏夜瞬间想起铺子里的面具人:“你见过他?”
“他是……咳咳……他是这水牢的主人。”周坎的声音突然压低,“他知道我是谁,却故意不杀我,就是想借我的嘴,给你传假消息。小夜,你千万不能信他说的归墟……”
话音未落,水牢的铁门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紧接着,是红姑的惨叫。
“不好!”苏夜转身就想冲出去,却被周坎喊住。
“别出去!”周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们是故意引你出去!小夜,听我说,七星钉的解法在……在剑冢的《离火剑谱》最后一页!归墟根本不是什么仙境,是……是……”
他的话突然卡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苏夜冲回囚笼前,看见周坎的身体在剧烈抽搐,铁面具下渗出黑血,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蛊虫疯狂游走,几乎要破肤而出。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苏夜急得用剑去砍铁链,火星四溅,却只在玄铁上留下浅浅的白痕。
周坎突然抓住囚笼的栏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别信林清雪!她的眼睛……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猛地垂下,再也没了声息。手背上的皮肤突然裂开,无数条黑色的小虫爬出来,落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苏夜呆立在囚笼前,周坎最后那句话像惊雷在耳边炸响。林清雪的眼睛是假的?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怀里的婴孩突然放声大哭,颈间的七星钉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紧接着,整个水牢开始剧烈摇晃,水面掀起巨浪,沉在水里的囚笼纷纷撞向石壁,锁链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苏夜抬头,看见铁门已经被撞开,火光从外面涌进来,映出个熟悉的身影——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人,正是红姑。红姑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看来你见到周坎了。”面具人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种诡异的共鸣,“他没骗你,七星钉的解法确实在《离火剑谱》里。”
苏夜握紧焚仙剑,将婴孩护在身后:“是你杀了周师兄?”
“是,也不是。”面具人轻笑,“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我给过他机会,只要他说出剑冢的位置,我就给他解蛊。可他偏要跟我讲什么同门情谊,真是可笑。”
他说着,将红姑往地上一扔:“这女人倒是硬气,挨了三针‘销魂散’,愣是没说你藏在哪。不过没关系,现在你自己出来了。”
苏夜看着地上昏迷的红姑,又看了看囚笼里周坎的尸体,一股戾气从心底翻涌上来,焚仙剑的剑身开始发烫。
“剑冢在哪,我知道。”他缓缓抬起剑,乌黑的剑身映着跳动的火光,“但你得先放了她。”
面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好!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性子。说吧,要我怎么放她?”
“让你的人退开,给我们一条生路。”苏夜的剑尖直指面具人,“否则,我就毁了这孩子,让你永远找不到归墟。”
他说着,左手作势要掐向婴孩的脖颈。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危险,哭得更凶了,七星钉的红光也愈发刺眼。
面具人的笑声突然停了,青铜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变得锐利起来:“你敢?”
“你可以试试。”苏夜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已经失去过一次家,不在乎再失去什么。但你不一样,你筹谋了二十年,不能功亏一篑,对吗?”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拍了拍手:“好!我答应你。红姑可以带走,但这水牢的出口只有一条,十二楼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通道。通道尽头有微光,像是出口。
苏夜抱起婴孩,弯腰将红姑背在背上,右手握着焚仙剑,一步步朝通道走去。经过面具人身旁时,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像是……焚仙谷后山的檀香。
“小夜。”面具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别相信眼睛看到的,也别相信耳朵听到的。记住,能伤你的,永远是你最信任的人。”
苏夜脚步一顿,没回头,径直走进通道。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渗着水珠,滑腻腻的,像是抹了油。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微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厮杀声。
快到出口时,红姑突然醒了,在他背上虚弱地说:“小心……是陷阱……通道尽头……有机关……”
苏夜刚想停下,脚下突然一空,整个身体失重般往下坠。他下意识将婴孩护在怀里,同时反手将红姑往旁边一推。
“砰!”
他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婴孩哭了起来。抬头一看,自己竟掉进了一个方形的陷阱,四壁光滑,上面盖着伪装的木板,此刻正被人从外面锁死。
而红姑,正站在陷阱上方,手里握着锁,脸上哪还有半分虚弱,嘴角甚至带着抹冷笑。
“为什么?”苏夜的声音有些发颤。
红姑掂了掂手里的锁,焚心鞭在她身后缓缓展开,火焰映着她明艳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归墟里的仙水,只能救一个人。”
“你不是为了报恩吗?”
“报恩?”红姑笑了,“那只红隼确实是我的灵宠,但它不是被箭射伤的,是被你师父亲手打断翅膀的。当年它看到了你师父和十二楼主密谈,要献祭焚仙谷弟子打开归墟。”
苏夜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周坎说得对,能伤你的,永远是你信任的人。”红姑的声音隔着木板传下来,带着种残忍的温柔,“小夜,安心待着吧。”
剑落千山寂
第四章 陷阱现真容
陷阱里的黑暗比水牢更沉,像灌了铅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夜摔下来时用后背垫了一下,骨头像散了架,喉头涌上腥甜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怀里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颈间的七星钉红得发紫,烫得他胸口发疼。
“别怕,别怕。”他用袖子擦去小家伙脸上的泪水,指尖触到那几颗凸起的星钉,突然想起周坎的话——《离火剑谱》最后一页有解法。可剑谱早在大火里烧没了,除非……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块羊皮卷,是当年从师父书房废墟里扒出来的,烧得只剩边角,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他一直没当回事。此刻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展开,边角处竟隐约能看到“离火”二字,下面还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七根交错的针。
“七星钉……解法……”苏夜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突然懂了——这不是剑谱,是解钉的图谱!
图谱上说,七星钉需以对应穴位的内力冲击,可星钉位置对应北斗七星,每颗钉子都连着婴孩的心脉,错半分就会当场毙命。而催动内力的人,必须用“离火功”的心法,稍有不慎就会被星钉反噬,走火入魔。
“离火功……”苏夜苦笑。他的经脉在二十年前就断了,哪还有内力可用?
就在这时,头顶的木板突然被掀开条缝,红姑的脸探了进来,焚心鞭的火光照亮她眼底的贪婪:“小夜,别挣扎了。这陷阱是用寒铁浇的,你的破剑砍不动。”
苏夜将羊皮卷塞回怀里,握紧焚仙剑:“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猜出来了吗?”红姑笑得明艳,焚心鞭突然往下一甩,火焰擦着他的耳边掠过,烧焦了几缕头发,“我是当年被你师父献祭的弟子后人。你以为焚仙谷那场火是外人放的?是你师父亲手点的,就为了用三百条人命喂剑主令!”
“胡说!”苏夜的锈剑突然出鞘,乌黑的剑身撞在寒铁壁上,火星溅起半尺高,“我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练‘噬魂大法’?”红姑的声音陡然转厉,“为什么要把刚出生的师妹扔进归墟当祭品?若不是我爹娘拼死把我送出谷,我早就成了剑主令的养料!”
苏夜如遭雷击,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噬魂大法是禁术,练此功者需吸食活人精血,师父当年最忌讳这个;还有师妹……他一直以为师妹是在大火里失踪了,没想到……
木板突然被完全掀开,红姑提着焚心鞭站在阱边,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袍的人,脸上都戴着青铜面具,手里各拎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的竟是赵猛和几个捕快,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看到了吗?”红姑一脚踹在赵猛身上,“连官府的人都帮我,你觉得你还有胜算?”
赵猛咳着血骂道:“妖女!你用迷药暗算我们,算什么英雄!苏大侠,别信她的,她和十二楼的人是一伙的,刚才我亲眼看见她跟那个白裙女人分赃!”
“分赃?”苏夜猛地抬头,“林清雪也在?”
“何止在。”红姑拍了拍手,陷阱旁的阴影里走出道白影,正是林清雪。她的白孝衣沾着血,手里拿着个锦盒,打开时里面射出幽幽绿光,竟是半块剑主令!
“师兄,这半块令牌是从周坎身上找到的。”林清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另一半,应该在你身上吧?”
苏夜这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青铜令牌不知何时不见了,想来是刚才摔下来时掉了。他盯着那半块令牌,突然想起沈六怀里的令牌——原来那不是完整的,剑主令被分成了两半!
“把孩子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红姑的焚心鞭卷着火焰,在阱边晃来晃去。
苏夜没理她,只是看着林清雪:“周师兄说,你的眼睛是假的。”
林清雪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捂住左眼。那里的朱砂痣突然变得黯淡,像是贴上去的。
“你果然知道了。”她惨然一笑,猛地撕下左眼的伪装,露出底下空洞的眼眶,只剩下个黑洞洞的窟窿,“二十年前,我不肯帮师父练禁术,他就挖了我的眼睛喂蛊!你以为他是好人?他早就被归墟的仙水迷了心窍!”
苏夜如坠冰窟。他一直记得师父总把林清雪抱在膝头,教她识剑谱,给她编剑穗,怎么会……
“别听她的!”陷阱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一个穿黑袍的人跌跌撞撞跑来,青铜面具摔在地上,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竟是鬼市牌坊下那个引路的老头!
“是你?”红姑的焚心鞭瞬间指向他,“老东西,你不是说病得快死了吗?”
老头咳出一口血,手里紧紧攥着个瓷瓶:“我要是不装病,怎么看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演戏!”他转向苏夜,声音发颤,“小夜,这两个女人都在骗你!真正的剑主令根本不在她们手里,当年烧谷的是十二楼主,他用假令牌骗了你师父!”
苏夜瞳孔骤缩:“你是谁?”
“我是你张师叔啊!”老头扯下头上的草帽,露出鬓角的白发,“当年负责看守剑冢的张乘风,你忘了?”
张师叔!苏夜的眼眶瞬间红了。张师叔当年总偷偷给他塞糖葫芦,还教他怎么给剑淬火。大火那天,他亲眼看见张师叔被黑衣人砍倒在剑冢门口……
“师叔,你没死?”
“托你的福,被你扔在乱葬岗的金疮药救了。”张乘风抹了把脸,瓷瓶突然朝苏夜扔来,“这是解蚀骨蛊的药,你师父当年中的蛊,我研究了二十年才配出来!还有,那孩子是你师妹的骨肉,你师父的亲外孙!”
这话像惊雷炸响,苏夜怀里的婴孩突然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张乘风,小手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师妹的……孩子?”
“你师妹当年没死,被十二楼主掳走当人质,三年前逃出来生下这孩子,托人送到你手里,就是怕被十二楼的人找到!”张乘风的声音带着哭腔,“七星钉是你师妹自己下的,为了掩盖孩子的血脉,没想到被林震南那个叛徒利用了!”
林清雪突然尖叫着扑向张乘风:“你胡说!我才是师妹!你这个老东西在撒谎!”
她的身法快得诡异,指尖弹出的银针泛着绿光,直刺张乘风的咽喉。张乘风年纪大了,动作迟缓,眼看就要被刺中,苏夜突然将焚仙剑掷了出去!
乌黑的剑身带着破空声,精准地撞开银针,剑柄重重砸在林清雪的胸口。她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陷阱壁上,嘴角溢出黑血,左眼眶的窟窿里竟爬出条小蛇,落在地上嘶嘶吐信。
“果然是你!”张乘风指着那条蛇,“你是十二楼主用蛊虫做的傀儡!真正的清雪早就被你杀了!”
假林清雪的脸瞬间扭曲,皮肤下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声音变得尖细如鬼:“是又怎样?等我拿到完整的剑主令,打开归墟,就能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谁还记得那个蠢丫头!”
红姑突然挥鞭抽向假林清雪:“蠢货!别跟他们废话!”
两道身影瞬间打在一处,焚心鞭的火焰对上淬毒的银针,火光与绿光交织,映得陷阱上方如同鬼域。赵猛趁机咬断手上的绳子,抓起地上的青铜面具砸向红姑的后脑:“看打!”
红姑被砸得一个趔趄,假林清雪的银针趁机刺穿她的肩膀,黑气瞬间蔓延开。
“你敢暗算我!”红姑怒吼着转身,焚心鞭卷住假林清雪的腰,两人抱着滚作一团,掉进旁边的火坑,惨叫声很快被火焰吞没。
张乘风这才扑到陷阱边,扔下来根粗绳:“小夜,快上来!十二楼的大部队要来了!”
苏夜抱着婴孩抓住绳子,刚爬了一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回头一看,陷阱底部的石板正在缓缓打开,下面竟是条暗河,河水里漂浮着无数具白骨,最上面的那具穿着焚仙谷的校服,手里还攥着半块剑主令——正是他丢失的那半块!
“那是……”
“是你师父!”张乘风的声音发颤,“他当年没被烧死,是自己跳进暗河的,就为了守住剑主令的秘密!”
苏夜看着那具白骨,突然明白师父最后那句“守住……别信……”是什么意思——守住令牌,别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看到的。
他抓起那半块令牌,与林清雪掉落的半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完整的剑主令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上面的北斗七星活了过来,在金光里缓缓转动,暗河里的白骨竟开始发光,组成一条通往黑暗深处的路。
“归墟……这才是真正的归墟入口!”张乘风的声音带着激动,“你师父果然没骗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十二楼的人到了,白孝衣在火光里连成一片,像涌来的潮水。
“走!”苏夜抱着婴孩爬上地面,焚仙剑自动飞回他手中,剑身的“焚仙”二字亮得灼眼。
张乘风却没动,他捡起地上的铁笼,将赵猛和捕快们放出来:“你们带着孩子走,我断后。”
“师叔!”
“别废话!”张乘风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给苏夜,“这是真正的《离火剑谱》,我从你师父白骨上找到的,解钉的法子比你那半卷全!记住,去漠北找‘守剑人’,只有他能帮你!”
他推了苏夜一把,自己抓起地上的刀,冲向涌来的白衣人:“焚仙谷弟子张乘风在此,谁敢上前!”
苏夜咬了咬牙,抱着婴孩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张乘风的怒吼和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剑主令落地的轻响——师叔是想用令牌引开敌人。
他一路狂奔,冲出鬼市时天已经亮了,秦淮河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脂粉香。怀里的婴孩睡着了,颈间的七星钉不再发烫,只是那七颗小红点,像七颗倔强的星子。
苏夜低头看着小家伙熟睡的脸,又摸了摸怀里的剑谱和半块令牌(另半块留给张乘风当诱饵了),突然笑了。
二十年的迷雾终于散了一角,虽然代价惨重,但他知道该往哪走了。
漠北,守剑人。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像是有人用剑劈开了黑暗。焚仙剑在手里轻轻嗡鸣,仿佛在应和他的心跳。
前路必然还有更多陷阱,更多伪装,但他不怕。
因为剑已出鞘,心已归位。
只要剑锋所向,纵有千山阻拦,亦能让它归于沉寂。
他紧了紧怀里的婴孩,迈步走向晨光深处,青衫下摆随风扬起,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焚仙谷练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