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一)好久不见
我妈许桃花这两年烂桃花特别多,不是跟胡同里这个单身老汉跳广场舞,就是跟那个单身老汉下象棋。自从离开家后,她人生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在我工作很忙的时候给我发各式各样的美男图,还发了个笑脸,问我好不好看。
图片里面的那些男人大都是霸屏的一些小鲜肉,模样青涩,五官精致,嗯,令人垂涎欲滴。我妈立志要找这样的人当老公,我在脑海里想了想年过半百的许桃花与那些人抱在一起的样子。
额……
我为什么要折磨我自己!为什么要想象这样倒胃口的画面。
我常常劝她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可她却偏不听,反倒告诉我说她可是我们胡同里公认的胡同一枝花,她经常跟我讲:你妈我可是风韵犹存的大美人。
风韵犹存?美人?
这两个着实不跟她搭边的词语放在一块的感觉,就像是一盒丹麦皇家小曲奇里,加了一斤臭豆腐的感觉。
你能想象吗?
前两天我妈给我打来一个电话,神秘兮兮地跟我说:“那个夏末啊,妈妈有一件事……”
“许桃花小姐,有什么话麻烦你快点说好吗?你女儿我很忙的。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就挂了哈,拜拜。”
“喂喂喂,等一下,我郑重宣布,你老妈我要结婚了!”
……
简直晴天霹雳呀!
“噗……”刚刚喝进嘴里的白开水一个不小心没忍住就歇斯底里地吐了出来,引得周围的同事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我只好一面小声赔着罪,“不好意思哈。”又一面继续盘问许桃花:“许桃花,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单身狗一辈子一起走的吗?你为什么背着我偷偷焗了油!”
许桃花哀求道:“宝贝女儿,我这不是遇见真爱了吗?”
“我重要还是真爱重要?”
我妈想了想:“肯定是你。”
就知道,我妈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不至于狼心狗肺,毕竟我是她亲生的。
她接着说:“肯定是你没爱情重要啊,不是有句老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嘛!还有还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怎么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博闻强识的!
我吞了吞口水:“许桃花,我是你亲生的吗?”
“垃圾桶里捡的。”
……
“算了,随便你好了,我要工作了。”
“哎哎哎,干嘛那么急!”
我没好气地说:“去找你老公聊啊,找我这个垃圾桶里捡来的女儿聊干啥。”
“这不是想过几天一起聚一聚嘛,也都认识一下,毕竟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喂,许桃花,你也变太快了吧,刚刚还说我是捡来的呢,现在倒是一家人了哦!”
“你别计较嘛,早一点回来啊。对了,别忘了带上份子钱。”
“份子钱?”
许桃花洋洋得意:“你唯一的老妈出嫁,你总得打发些嫁妆吧!”
我目瞪口呆,真的是亲妈!
“我把自己当嫁妆送给你行吗?”
她严肃地回答:“这样可不算数的!好了,我挂了,你早一点回来。”
我仰头,苍天啊!就不能发我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老妈说,为什么要把许桃花塞给我。我还记得以前她常常跟我讲在我小时候她把洗发水当做奶昔喂给我吃的场景。
真不清楚,我是怎么在她的魔爪下茁壮成长到现在这模样的。
我用两天的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同经理请了一周的假,他很爽快地答应我了。当然我也明白,像我这种递递茶、印印资料的小菜鸟,少在公司一天,公司也不会出啥大事,还能少点工资支出。
这三年,我过得并不好。换了很多家公司,也尝试过很多种工作,总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了那种可以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去做一件事的心情。
我可能是病了。
因为路之遥。
我喜欢路之遥,喜欢了他很多年。
可是他并不喜欢我,他对我只是敷衍以及不了解。
三年前离开他公司的那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早上电视里就讲过了会有台风登陆,至于是海马、海霞还是海棠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只知道我进他公司的时候天是灰青色的,跑出来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我跑得太急,摔倒在地上。豆子大的雨滴从四面八方坠下,我就忍不住哭啊,一直哭。
还好唐镇经过,把他的风衣脱下给我挡雨,又把我抱起来。
说真的,我真的非常感激他。每次在我最难堪的时候他都能准时出现,给我一一化解那些难堪。那天也是,他拿自己的风衣裹着我,把我抱进了他的车里。周围路人行色匆匆,我在他怀里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他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水珠。我很感激他,可以出现在我最不安的时候。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路之遥,是我最喜欢的人。尽管他脾气坏又不讲理,尽管他总是惹我生气。可我还是很喜欢他,从五岁到十五岁,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
到慈溪市机场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因为运气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出了机场就打到了计程车。
“小姐,去哪里?”师机问我,开车是个中年男人,五十来岁的模样,笑意盈盈的。
我安置好行李,回答:“海棠街8号胡同。”
一路上司机不停跟我说着8号胡同的事,他说特羡慕,因为8号胡同要拆迁了,每家每户都会分到一大笔钱。他说他家就是这附近郊区的,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拆迁。我安慰他,说慈溪发展这么快,你等不了几年的。
他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随手从副驾驶的塑料袋子里拿了个面包扔给我。
好人,绝对是!
他在胡同口把我放下来,一面尴尬地跟我道着歉,因为妻子给他打电话嚷嚷着要他快点回去,今天是他女儿生日。
我迭迭摆手:“没事,反正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他到了谢,很快开着车走了。茶青色的小汽车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夜晚的慈溪华灯初上,管弦呕哑,好不热闹。
8号胡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与这个喧嚣的城市不在同一个世界。我沿着路往里面走,路边有高高大大的电线杆,还是我读书时候装上去的路灯现在还在用。
还记得那个时候,每天下晚自习路之遥都会等我。因为张伟说有坏人逃出了监狱,是个不折不扣无恶不作的采花贼,专挑没安路灯和那种黑漆漆的地方下手。那时候我还不懂采花贼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至那天起,每天晚上路之遥都会等我一起回家。
那段时间我很开心,因为每次回家我都可以在路上调戏路之遥,戳他的校服边,拽他的书包带子,总之就是无比开心。
有一次我问他:“说,路之遥,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才要跟我一起回家的?”
我不知道他反应会有这么大,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像姑娘涂了胭脂一样,明亮眸子下是一片绯红。
我拽着他的校服边,不依不饶地说:“你就说是嘛!行不行?骗骗我也好啊!”
“夏末,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哎。”
我嘟着小嘴,眨巴着大眼睛问他:“男生不都喜欢吵一点的女生吗?”
他一脸认真地问我:“为什么?”
“因为吵一点的女孩说明嘴巴能说会道,以后可以勤俭持家呀!”
他白了我一眼:“歪理!”
我用一副老成的口吻说道:“路之遥,你别不信,这是我妈亲口说的,她说嘴巴会说的女人会杀价,能给家里省不少钱呢!你看你嘴巴那么笨,肯定买东西的时候常常被骗,我就不同了,我要是嫁给你了,指不定一年会给你省下多少钱!喂喂喂,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说的是真的,你就听听嘛!”
还有一次我看了一本很好看的漫画书,一整天脑子里都是关于那本书的情节,什么霸道总裁呀,脱衣有肉呀,制服诱惑啊……
我侧着头问走在我旁边的路之遥:“路之遥,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平视着前方回答:“不喜欢,没爱过。”
……
“喂,我才不是要问你这个问题!我可是新时代好青年,以为跟你脑子里一样啊,总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垂头凝视着我:“你确定。”
我心虚地结结巴巴说:“就是啊,你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搞得我都学习不好,不然像我这种天赋异禀的人保送个清华是没问题的。”
他‘噗嗤’笑了出来,看着我说:“夏末,你脸好大。”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看向我的时候,仿佛周遭的世界都不存在了,他那双眸子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仿佛里面卧着碎了的星星,说不出的好看。
“你在干嘛!”
他在我眼前招了招手,我立马回过神来难为情低下了头。
他把双手插进口带,“说吧,要问我什么?”
“那你包装要认真回答。”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哦,就那个,你有没有腹肌啊?”
……
他突然停下脚步,空气里一片死寂。
我小心翼翼地把头朝他那边偏了个十五度角,他突然伸手过来按在我头上,把我的头拧向继续看向前方。
丫蛋!长得高就了不起啊!长得高就螚随便欺负人啊!
“夏末,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想看看是不是长得好看的男生都有腹肌,那个不就是我最近在看漫画嘛,里面那些男生脱了衣服都是八块腹肌耶!特别迷人。”
“你喜欢有腹肌的男生?”
我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哪个女生不喜欢。”我又不嫌事多地加了一句:“偷偷跟你说,唐镇也有腹肌,六块!”
他转过头一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跟他?”
“你别瞎想好嘛!就他打球的时候看见的。不过说真,你到底有没有?”
他显得有点心虚,走了几步才回答,“有啊。”
我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有?”
他咳了一声,“有啊。”
我继续保持怀疑,摇了摇脑袋瓜子,“我不信。”
路之遥看了一眼路边的路灯,讪讪地回答,“不信就算了。”
为了发扬吃瓜群众吃苦耐劳的好精神,我屁颠屁颠凑到他身边,“路之遥,你看我们关系那么好,你就给我看看呗!”
“不给。”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又想着月黑风高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导致体内雄性荷尔蒙突然呈指数式地飙升。我一鼓作气地跑道他前面,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然后趁他毫无戒备的当儿,一把伸手过去,准确无疑地撩开校服拉链,囊中取物般按在了他肚子上。
感觉……
可能是太高了,又或者是我太矮了。
不对,是他太高了,我这种十佳好少年怎么可能矮!就是他太高了。我发誓我其实真的只是纯粹的想看看他有没有腹肌而已,结果然后可能我对他的身高估计有些偏差,本来是想放他肚子上的,结果放到了他的小腹上。
……
尴尬。
我反射性地一脚跳开,结果重心失衡,板硬地朝地板摔了下去。
还好路之遥眼疾手快,伸手环在我的腰上接住了我,眼疾手快?那刚才为什么不拦住我!?
额……可能是我形容有误。
我在惊慌无比中慢慢睁开了一只眼,正好对上的他眼睛,里面像是有一汪清澈的泉眼,干净明亮。他细细长长的眼睫毛低得好像马上就要垂在我的眼睛上,我怔怔地看得发呆。
“是你做了那种事,你还好意思脸红?”
我:……
他松手放开我,理了理书包上不平整的肩带,径直朝前走去。
我迟疑了几秒,才缓缓跟上去,“对不起啊,路之遥,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他欲言又止。
“哈?”
“你是不是对每个男生都这样?”
……
“路之遥,你当我是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刚刚那只是意外!”
“哦。”他小声回答。
“再说我刚刚什么也没有摸到啊,如果要找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一马平川!”
一旁的路之遥突然停下来,我装过头,他站在我身后凶巴巴地剜了我一眼:“夏末,你是不是欠揍!”
“别呀,别动这么大火气啊!”
……
路边各家院子里种了好些年的樱花正开得如火如荼,风轻轻一刮,白色的花瓣便争先恐后地飘下来,像白色的雪,像扯絮般的云彩。
往事种种,仍旧历历在目。
风景如故,而我已错过他许多年。
路之遥,你有过在这种夜晚也如我这般想念过我吗?
我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丧气地垂着头一边打量着地上细细的白色花瓣,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碎石子玩。
白色的灯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我远远地看见了那投射在黑色柏油路上长长的影子,轮廓分明,清晰可见。
我一步一步走向前,离影子的主人越来越近。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我看见了影子主人的鞋子,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非常干净。再往上是绾起了裤脚的水洗色牛仔裤,很合身,衬托地他的腿很修长。再上面是白色的衬衫,肩头有一行英文字母。再往上是细长的脖子,很好看。再往上……
时间仿佛在我看清楚他那张脸的那一刻瞬间凝固,三年过去了,他依旧丰神俊朗,依旧有好看的眼睛,依旧是明媚的少年。
我慢慢松开了一直紧握着行李箱的手,一心一意地看着他,路灯的光从他头顶上劈头盖脸地照下来,整个人无比清晰,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眼眸,好看的酒窝,刀裁般的脸以及那个最熟悉的一张脸。那张一看了心情就会立马变得很好的脸。
他是路之遥,是我整个的青春。
你有没有过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你有没有过那种如获至宝的心情?
万千言语,无以形容。
他站在几米开外,目光平和,白色的花瓣絮絮地从他周围飘下来,我好像与属于我一个人的季节重逢了。
路之遥是什么?
是我一腔热血的满心欢喜,是在疲惫时因为看到他而瞬间满血复活的状态,是在绿色的操场上围着她转圈圈,是难过时靠在他背上无所顾忌的哭泣。
他是过去的每一个日夜,是心安,是所得。
可是我知道,这些都过去了。我不应该留恋,路之遥,早在三年前就不是我的路之遥了,或者说,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属于我的路之遥。一切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也跟着消失了。
我试着跟他说话,话到嘴边却还是犹豫再三吞了下去。
半晌,他才打破了围在我们之间沉寂的氛围,他舒展眉头,温声说:“夏末,好久不见。”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有着轻微幅度的抖动。与我三年里梦到的他是一模一样。
我讷讷地回他:“是,挺久了的,嗯,好久不见。”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说话的语气令我有些微微吃痛,心里想好的那些词句在一瞬间被打乱。我强做镇定,硬生生将呼之欲出的眼泪逼回去。
我跟自己讲,夏末,你不是想他,你是泪腺太发达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抬起头,十分友好礼貌地笑了笑,“很好啊,最近又加薪了,虽然才一万多一个月,不过养我自己绰绰有余。”
他不说话。
我揩了揩鼻子,“对了,我要跟唐镇结婚了,到时候别忘记随份子钱哈!”
当然是骗人的,可是气势不能输啊!
路之遥,我要让你知道,老娘就算离开了你,照样也能活得很好。
他弹了弹头发上的花瓣,说“一定。”
路之遥,你就是个负心汉!
“你在这干嘛?等人吗?”我有一嘴没一嘴地问道。
他想了想,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以回答的答案,却没想到他只是冷静地回答:“蹭WiFi。”
……
我咳了咳,继续抓住行李箱的把手,“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哈。”
“嗯。”
我点了点头,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依旧很高,也是,人又不会越长越矮。我不敢看他,担心他会看穿我的谎言,担心他会看到我的窘迫和不安。
行李箱的轮子轧在马路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一下一下,跟心跳的节奏一样,越来越快。
路之遥,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如此害怕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