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个冬天,k294次普快列车还没被高铁取代。我辞掉了青岛李沧区一家民企的工作,决定南下苏州。在某天的下午两点左右,从青岛栈桥火车站正式出发。五个多小时后,乌龟一样慢的车才缓慢抵达济南站。夜半时分,驶过蚌埠。
那是我第一次远游。神秘的远方所带来的憧憬抵住了旅途里多半的无聊和枯燥,所以并未感到多么孤独。
凌晨左右,越了长江,过了南京。天放亮时,睡眼沉重,我从车的旧玻璃窗往外看去,植被渐渐增多,河网越来越密。雾气迷漫,视野越来越小。一路颠簸,终于在下午傍晚,晃到了苏州。出站时,下起了中雨。路上行人如蚁,车辆乱如蟑螂。我穿着厚厚的冬衣,手里提着两个简陋的旅行包,状如民工,在泥水四溅里寻找着出租车,赶去预定的旅店。旅店在沧浪区十梓街迎枫桥弄。到时竟发觉没有空调和暖气,让我这个习惯了冬天暖气房的北人,无所适从。人淋了雨,外套又全湿透了,缩在空气湿冷的大堂里,瑟瑟发抖。
店主人适时端了杯热水过来,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安排好了住处后,稍作休息,简单收拾了身心,打伞店外随便走走。旅店院子里,一丛细竹在冷风冰雨里,油绿异常。穿过狭长的两边都是灰瓦白墙的巷子,迈过一座名叫迎风桥的小窄桥,继续前行,不远就是苏州大学。初冬里,依然可看几处灌木,还绿着叶子。枫树的叶子都变黄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嗤嗤作响。天色欲晚,又逢放假,校园里少见行人。粗略一绕,又从原路返回了。校门口两旁,几家饭馆子照常营业。找家面馆吃了碗面,又回到了旅店。
大厅里各色旅客聚在一块闲聊,无拘无束的样子,像远别重逢的旧友。其间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像南方人。不知什么原因,她狠狠地吐槽起一家医院来,言辞里多有不忍入耳的脏话。我曾一直以为南方姑娘应该是弱柳扶风、不苟言笑、含着娇羞打着油纸伞的。而眼前这位,让人错愕。细问起来,原来是带母看病,被庸医骗了。
因为一夜舟车劳顿,身体疲乏至极,困意突袭,稍座后就早早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放晴,早起,到十梓街近苏州大学路边的小餐馆里简单吃过早点,后沿河南行作细游。繁花早尽,只剩了些终年常绿的草木。河面空荡,没见埠船、乌篷船之类。河水深绿色,应是含磷过剩,导致水生藻类疯长。行至尽头,左转是定慧寺。寺小别致,香火浅淡,没见到修行的僧众,只香客寥寥,可偶见女客,在罗汉像前双手合什,深拜一番而去。回到店里,店主人见我无事可做,说昨晚大厅有个女孩子,正找人一起唱歌,问我愿不愿去。还没来得及回答,正见那女子正步下楼来。店主人没等我答应,就对她说,玩伴给你找到了!他推着我说,你就快跟她去吧。女子笑笑,就带着我这个路痴,绕来绕去,到了一家KTV里。作为一个五音不全的乐盲,我尽量陪她唱了几首。大多数歌的副歌部分我都唱不下来,就请她自唱,我负责鼓掌。我猜我该是她逸乐生涯里最无聊的玩伴了吧。那时我刚失恋,郁郁寡欢,对周围一切,提不起兴致。晚饭期间,叹了句,世道艰难哦。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别这么说,不要轻易认输啊。愚钝如我,竟没问及她有什么故事。只是那时,若有所感,心悸不已。
饭后收到了正在清华读法学的朋友的邀请。我想了想,当下决定北上。女子有点惊讶,欲言又止,”如果今晚准备离开,我送你。”
在十梓街和凤凰街的交叉路口,我打上一辆出租,请她止步了。再后来,再后来,经常收到她的电话,问及别后近况。我竟再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这只是件小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