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秋天,我的母亲不到16岁,和一位叫张文仁的十七八岁的男孩从新平县嘎洒镇用三到四夜悄悄跑回玉溪。这样的记忆在我家里似乎成了一个结。当时外公快要过世。已经被“移民”到新平的外婆、小孃和舅舅获准护送外公“叶落归根”。15岁多的母亲却不得不留在嘎洒。她头一晚想好主意悄悄跑了。外婆是知道的,但不敢说,临走还对一位管事的本家大叔说:“你一定要帮我找小六回来呵,这个丫头疯到哪里去了,叫她不要再乱跑!”
第二天,母亲和张文仁跑到新平县城时,发现已经有民兵在查偷跑的玉溪人。当时据说有不少玉溪人不服“被移民”悄悄跑路。进新平县城的路上,母亲的脚已经肿起来,天黑走不动路了,坐在路边随便吃点饼干,不敢也没钱住店,敲开路边一家小门,是一位大妈来开门,母亲对这位小脚大妈说,“大妈,我们要去玉溪,走不动路了,能不能让我们借住一晚?”当时民风真是非常淳朴,小脚大妈看看母亲和张文仁的样子,就是十多岁的娃娃,就收留了他们。屋里两小间,外间铺个席子,让张文仁睡,里间大妈跟母亲睡。大妈弄了点苞谷饭和腌菜给他们吃,睡前再烧点热水给两个孩子泡泡脚。
睡前,大妈跟母亲说:“姑娘,我知道你们是从嘎洒跑出来的,现在到处都在查你们,赶紧睡,明早我四点钟叫你们起来赶紧走,天亮了就出不了城了。”母亲想着遇到好人了,当时人小,只害怕,也不会说什么,泡着脚就流下眼泪来。看着两个孩子可怜,大妈说:“你们不消难过,跑回去就好了。我姑娘跟你们一样大,在玉溪读书,玉溪地方好,回去就好了”。第二天,天都黑着,大妈叫醒母亲和张文仁,开门小声地送他们到路边。当时两人都小,只知道赶紧走路,都没有好好地看看这位大妈,只记得她是个小脚,很瘦,脸膛是黑的。50多年后,母亲仍然想得起这位大妈站在路边送他们的样子。
第三天母亲跟张文仁走到峨山县城,离玉溪还有30多里路。已经饿得没有一点力气,饼干也吃完,口袋里只有2元钱。两个孩子只好在峨山县城饭店门口站着,闻着里面饭菜香,却不敢进。一是怕被查出来又抓回嘎洒去,还有一个是只有钱没有粮票,想吃碗米线也吃不成。两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左想右想,就是不敢进去。后来实在饿得不行,母亲想起家里有个表兄在峨山,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横下心来,大着胆子走进店里,对卖米线的大师傅说:“大爹,我们是从玉溪来找我表兄,找不着,现在要回玉溪了,身上没有粮票了,能不能卖碗米线给我们,吃完就回去。”大师傅抬头看看母亲和张文仁,问:“你表兄叫什么?”母亲说,叫~~~,旁边一位女师傅叫起来,卫师傅家的,卫师傅去城外啦!娃娃,你来了找不着他啦!折头对大师傅说,卖给人家吃,可怜呢,这些娃娃遭罪!那个大师傅二话不说,烫了两碗米线递过来。这样,母亲和张文仁坐在木桌边,边吃边听着肚子里咕咕地叫,那样大声,是肚子饿极了才发出来的,以前从来没听过。
现在,已经70多岁的母亲时不时会跟我们说起这些事。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50多年前。有一天中午,CICI跟外公聊天,外公又说起他的小时候,CICI说:“外公,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可怜!”外公坐在阳台边用白纸给CICI做表演课本剧用的腊梅花,温和地笑着对她说:“外公不可怜,你外婆才可怜,外公没有你外婆饿得饭多,也没有一口气走过几天几夜的路,你外婆可怜!”当时听着,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