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我兼职做过一次小老师，负责小学生的作文课。其中有一个特殊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四年级，才十岁，目光中却时不时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和冷漠。面黄肌瘦不说，头发还总是油腻腻的，衣服和鞋子也脏兮兮的还挺破旧。

  据我的观察，这是个不会笑的孩子。平时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严肃面孔，即使面对老师也没有例外。

  但她的文章却是非常令人惊艳，不过才几次作文课，散文，小说，童话多种文体都写了个遍，即使她并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文体，却篇篇夺人眼球。她根本不需要进这种作文补习班，她的水准早已远超同龄人。我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要放弃难得的假期玩乐时间到补习班里来。

  直到有一天，她的一篇作文给了我答案。作文名字是《对不起，我病了，爸爸妈妈》。

  与以前文章不同，这篇作文的作者仿佛是另外一个人，文采全无。字里行间全是纠结与无措，甚至还有浓浓的愧疚和委屈。

  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出租车司机，全家的生计来源都靠一辆出租车，家境并不好。平时妈妈开白班，爸爸开夜班。她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都在睡觉。一天下来很少说话。直到有一天，很少生病的她突然半夜发高烧且上吐下泻，爸爸连夜开车带她去了医院，一直折腾到早上她才有些好转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她远远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心下一暖，刚想对妈妈绽放一个微笑，却发现母亲凶神恶煞一脸怒容，指责她为什么那么做，如果没有乱吃东西，怎么会生病，现在不仅花钱还耽误了赚钱。她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

  她在作文里写到“……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 拖累父母，看到他们不能赚钱来照顾我，我的心在滴血……”

   这个家庭给我的感觉是，爸爸妈妈和出租车才是一家人，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是。

   对于那孩子的病因，我是有了解的。补习机构的校长跟我说，那孩子三年级就被送进来了，很乖不多话，她的母亲一口气给她报了语数外三个补习班，听说周日有休息，又给她报了周日的作文班。我猜这样把孩子塞进补习班可以省不少照顾孩子的力气。孩子每天放学就到补习班上晚自习，八点下课却从不见家长接送，总是自己默默骑着一辆自行车就走了。有一次周六下午第一节奥数课刚下课，她突然就吐了。“你知道吗？”校长顿了一下，“她吐出来的东西，全是没消化的方便面。”

   之前那孩子的作文只让我觉得意境唯美，但那是我从一个成人的角度来看的。但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看却不正常。在秋天的树林里荡秋千，夏天听蝉鸣，下雨天的时候在露台上看书……一切的活动，一个十岁孩子的一切活动里没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也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她一个人在公园里，图书馆里四处游荡，孤独的让人觉得薄凉。

   我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渴望朋友，她写过一篇童话，说的是茫茫沙漠里有一只狐狸有一天交了一个朋友，狐狸好开心啊，可是有一天朋友病倒了，狐狸就想去给朋友摘天上的星星，因为星星泡过的水可以治病。但狐狸怎么都摘不到星星，也累的走不出沙漠，幸好从狐狸的眼泪里长出了一棵通天的大树，最后狐狸摔得遍体鳞伤，为朋友带回了星星。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让孩子觉得自己是沙漠中心的一只狐狸？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一个孩子觉得要用血肉模糊去向生活换一个朋友？

   看完这篇作文后，我曾经试图跟这个孩子交流过，可每次靠近她，都会被她警觉而冷漠的目光逼退。不仅是我，连其他的年长老师也说这个孩子上课看着老师也永远是严肃刻板的表情，即使是成人也会被盯得浑身发毛，更别说她周边的同龄人了。更何况她的样貌穿着实在是无法引人靠近。

   我想这孩子也许之前也试图走出自己的世界去尝试交朋友，也尝试向周边的人求救自己的孤独无助，但不幸的是她受挫了，于是她退回自己的安全领域，修筑了高高的围墙，隔开了自己与他人。

  挫折让她觉察到孤独无援，自卑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唯有自我隔离才能做到自我保护。

   遗憾的是，作为一名代课小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这个孩子，毕竟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只在星期天见面。我能做的事只有多给她一点赞赏，告诉她你真的很棒。

  直到我离开补习班那天，我都没有看见她真正对我笑过。

  时至今日，当我在公园中散步，身旁跑过一群嬉闹的孩子时，眼前总浮现一双警觉而忧郁的眼睛，听见那一声细若蚊鸣的“对不起，我病了，爸爸妈妈”。

 我只愿这个世界能对她温柔以待，赐予她一个不似我一般懦弱的人，能让她绽放最真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