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这首古诗,今天读来尤为意深、情切,我和兰芳果真如此这般。
诗又曰“两人若是情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不是?我和兰芳远离千余里,两人心心相印,二、三天一封信,无话不话,足以胜过终日厮守却无言对答的一对“木偶”。
我在前封信中坦率谈了对兰芳的看法,兰芳见信后亦来个“来而不往非礼也”,其目的都是为了审视彼此爱的成分、情的程度。
伯清:
好!刚到家进屋,父亲即将你的来信送至,马上拆阅通读一遍。为不影响全家吃晚饭,决定饭后回复,以免盼信人——你的久等。
对一个人的认识,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表姐对我总的来讲还是好的,尽管有许多过分之处。前两年的接触感到,她为了与我保持关系,在我身上花了一定的财力、精力,比如三天两头约我碰面,在车站等候(两人同一条线路)、陪我闲逛,又每次送我到家门口,不管刮风下雨,时间再晚仍然如此,且费用从不要我出,我真有点不好意思。据她说,这是她思想非常苦闷,极需一个人陪伴,连得乘车常常出错,在家中对丈夫乱发脾气,因此丈夫惧怕她,从不开口,可说是百依百顺。我这人情面重,一旦盛情难却,其后又不好意思推脱,不想使人碰壁、难堪,况且我自己那时正是不得意的时候,也想出外走走,待在家中难受,虽然康年在家,待我非常好,可我总觉得有隔阂、有看法,谈不到一起。父亲对我与表姐的交往,表示异见:说此人不好,与她轧道,日后要吃亏。对此我则想不能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对别人的一片盛情乱猜疑非我所为,故而表姐以后就再不踏进我家门,而我却依然没离开她。
随着时间的消逝,日子一长,我和表姐的相处比初见时自然多了。她对我可以讲样样谈,连家中的事物亦交我处理,我呢也尽力而为,这下表姐更是少不了我,常讲自有我后,既愉快又省了不少钱(我知道她在我身上花了一定的钱,钱是算得清的,友情则是金钱难买的)。
常言讲“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交往长了,表姐的脾性慢慢暴露了,老实讲她的脾性我不喜欢,尤其是对人胡乱猜疑。她主观武断,为了弄到情况、征服对方,可不择手段,扮各种角色,受我鄙视。当然她也有可取之处。她希我随她不要成家,这点由不得她。
自己对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不以为然,别人喜欢讲任凭,只要这些人不嫌嘴巴干,我没有茶招待。我觉得平生没对错过人,除非对方先无礼。话又要说回来,一旦我反目、狠下了心,即准备决裂,即使挽回也是极勉强,母亲讲我脾气强,言之有理。
你来信要我开诚公布地谈谈对你的看法,可以,并且毫无保留地谈。第一点即基础点,与你说的一样,学生时代结下的友谊(情)难以忘却,那时虽讲谈不上轧朋友,双方彼此有好感是无疑的,这是今天我俩还能这样相互信任、畅谈的根本所在。一个人从小到老,从学校到单位,各个阶段、各个环境都可交结到朋友,而交上知心朋友的多为同学,究其原因是双方纯真、朴实,言谈、行为没有卿卿我我,甜言蜜语,可许多情景在若干年后却常令人留恋、难忘,这与单位、社会上交友的投机、讨好、奉顺、私利有质的不同,前者可靠且谈得拢,这点我现在深有体会。
第二点和你写的第四点相同。你我阔别了十几年,期间大家没有接触、交往、言行,可彼此都间接关心对方,希望对方好的情感显示出了无私和真挚,使我真正体会到爱的滋味和幸福。自学校分手后,从前不快之事很快被忘却。不想结婚进入梅陇所工作发生的一连串事叫人难受、悯忿。一次小凤跟我讲起你的情况,说你知道我面临的逆境、困惑,尤为不安,并请她带信邀我到你家玩,说你母想与我聊谈,还说我曾去你家吃过饭,你也到过我西康路家……。当时听得我脸发红,连声说只是好同学,出言语无伦次。我脱口问你是否结婚?她讲你连朋友也没有,如果女方好,即使没工作也无妨,择偶条件不高。此时,我暗暗为你可惜,更没勇气到你家。说实在话,政治上出了事,自己很怕见到熟人(特别是从前相处的较好的人),尤其是你。从小凤口中得知你伯清没忘记我,内心非常激动,因此引起我许多回忆。不料,去年你、我车上重逢,促使我上前招呼、搭话。
第三点,通过近年的接触和通信,对你的本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你是我的良师益友,你讲我比较直率,你何尝不如此?你写信文字胜于我,修饰得体、感情真实,常使人感动。不像我看书只看情节,不注重描写又不摘录,写东西没本钱,不是有句话“书到用时方觉少”嘛,我蛮欣赏别人弄文舞墨的本领的,这点你是我师。除上述三点外,我不否认对你外表的好感,但不是表姐所说的吃人家外表,伯清不漂亮就不见得如此这般了。
对于外表,诚如你所言,外表是条件,内心是根本。你出落得清秀是事实,我也曾对表姐多次这样讲过,但人总要老,想永葆青春不可能。若一味专注外表,待人老珠黄后,感情随之结束,岂不成了抓不住实质的愚人。爱一个人就得专心、专一,人一辈子难免发生意外、不测,如果所爱的人遇到非常,生理上有了变化就见异思迁、另择新欢,这是不道德的。再讲自己也可能有事,应将心比心。我不想做这种人,也不想碰到这种事,所以择偶的决定因素是内才和品性,不过, 爱美不是坏事。
人处两地确不理想,许多人也为此而不谈或中断恋爱。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两人在一起,凡事可商量,生活热闹有情趣,开销也省,优点不少。但两个人感情真正建立后,此种不是就不成为一个条件了,正像资产阶级情调小说中说的,爱是自私的、至高无上的、压倒一切的。人在两地,只要感情、语言相投、心心相印,爱是难割舍的,你也看过日本电影《生死恋》(栗原小巷演的),男女之间书信往来,情笃意深,多么令人羡慕、敬重。你看我俩如今不是三天两头写信、畅谈,见字犹如见面,感觉蛮好!也许许多人天天待在一起,还不及我们谈得多呢!伯牙与子期的故事,谅必你看过,内中写道“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伯牙为了子期父亲,最后辞官回乡、待奉送终,这种友爱值得传颂,当然有些人是难以理解的。
康年仍是老样子,进去有三年了,不知何时能结束,我不希望有什么坏消息,但离婚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不管他肯不肯,我一定要提,与他单独谈,希他能谅解。父母对我离婚虽反对(他们认为不光彩,而况有了磊儿),但最后的主要依然看我自己,当然康年也有决定权的。相比之下,母亲好像不顶反对,但对择你有看法,认为你在外地,不能照顾家,工资不高,怕以后生活紧张。她希望我找个工资较高的,对此我不予回答,因为结果怎样现在难定,讲了也是白费神。就我而言,想过小康人家的生活,经济考虑得不是太重,自己有两只手,穷不到哪里去,古人曰“目前贫富非为准,久后穷通未可知”。我不想生横财,也不怕贫苦,我自信今后会转运的,不会被人耻笑。母亲之所以劝我有她道理,一是怕我吃苦,二是看我母亲、父亲收入不少(100元出头),由于家中开支非常大,父亲平时手脚还是紧邦邦的。
表姐一直讲,伯清还是个青年,这一点倒是我一直考虑的问题,为此深感不安,当然还有其它原因,现在还谈不上这些,你我要有思想准备就是。好了,一口气写了这些,再写怕小磊等急了,我该回去了。
今天下午我又去师大看父亲,他仍然病假,听人讲也许肺也有病,他过去有过此病否?真是这样,倒是讨厌的事了。
这几天天气反常,热到可穿短袖衬衣了。学校发生一起持刀行凶事件,校风不好,体育课无人上,校方要我专门上体育课,但学生们要求我仍教历史,说现在老师讲的听不懂。
妹
1973.4.25 Pm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