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12月,当别人还躺在开着暖气的宿舍里刷剧的时候,出于养活自己减轻家里负担的考虑,实习一结束我就开始找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被面试单位嫌弃到怀疑人生的时候,终于有一家单位录用我,包吃包住离火车站近,朝九晚五工作简单轻松,成功激发了双鱼座体内的懒癌因子,接着便是收拾行李,去单位报到。
单位宿舍有限,我又是新人,老大便暂时把我安排在隔壁家属楼4楼住。80年代的老房子,发黄的墙壁,窄窄的楼梯,旧得很有味道,住户大都是些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头老太太。大爷大妈们年轻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是何等意气风发,到老了也与寻常老年人并无二致,老太们一边抱怨帮儿子女儿带娃辛苦,一边又感叹二胎政策好心急火燎地催着媳妇女儿趁着年轻要二胎,老头们则在每个吃过晚饭的傍晚,随手抽一把小凳子很有默契地来到楼底下一位张姓大爷的门前。那里终年摆着一副张大爷儿子从外地带回来的象棋。据说这副象棋是国内特级象棋高手素有“少年姜太公”之称的许银川最喜欢的一副。老头们不管谁是许银川,也不管许银川喜不喜欢这副象棋,他们只知道,就目前这种想做事但已退休,离大限还尚有很长一段日子的生活来说,下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没事做的时候,我喜欢在楼底下转转。最常去的地方是后院,从家属楼往后一直走,大概十米左右,便是一个独立小院,那里住着一个常年拄着拐杖的老太。据说老太姓刘,早年丧夫,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长大定居外地,老太便常年独居。院子里的其他老太一提起刘老太就直摇头,话语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追问下去,老太们纷纷止住了话头没有往下说,只是让我离她远一些。第一次见刘老太,是在单位办公楼门口,当时我正在一楼文印室打印材料,一抬头,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花袄的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拎着一只爬满青苔看不出颜色的塑料桶。
“姑娘,帮我抬抬水,我要给我的鸡喂水,”是一口听不出是哪个地方口音的白话,每个字都是一样的重音调,听上去有说不出的怪异。
确认文印室内再也没有其他人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叫的是我。
放下手中的材料,拿起旁边的水桶上二楼洗手间帮她接水,接完水之后就默默就无言地跟在她后面,她在前面慢慢地走,我便拎着一桶水在后面慢慢地跟。从家属楼往后直走一二十米处,青的瓦红的砖,两间并排的平房,一大丛火龙果围成的墙,便是她的家。火龙果丛内,有几只小鸡在找虫吃,门前空地上是一盘摊开晾晒的米饭,白花花的,空气中夹着隔夜米饭酸酸的味道,我放下水桶,她说声谢谢后便开始忙碌,我简单地客套一下便离开。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转眼工作已一年有余。除却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一切都还算是顺利。偶尔和同事值大夜班时,总会在凌晨五点的办公楼门口看那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踱着步子的身影。单位大院后面就是一个繁华的商业街,隔着一道砌得雪白的墙,前一天晚上的喧嚣过后,那只歪在单位院墙旁边的墨绿色大垃圾桶总是被填得满满,什么都有,西瓜汁溅在墙上,触目惊心的红。刘老太很喜欢这只墨绿色垃圾桶,每次她都搬张凳子坐在旁边,系着看不清颜色的围裙,左手往桶里慢慢地掏慢慢地掏,有时掏出一只奶茶塑料杯,有时掏出一只易拉罐,可无论掏出什么,她都不笑,有着庞若无人的疏离。
每每遇见这样的场景,我都不敢走近,不是嫌弃或者厌恶远离,只是没来由的难过,走近了我要说些什么呢,微笑着问,奶奶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先不说礼不礼貌的问题,按照她的冷淡的性子,未必也愿意搭理我,一向不喜欢围观他人的窘迫,就像自己窘迫时不喜欢熟人知晓一样,一地的鸡毛总归是要自己去捡的,别人都是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