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栀子开花的时候,我中考。
考点安排在十里路外的另一所中学。学校决定我们骑自行车去,绕到大公路上骑半个小时也能到了。
这要是放现在,学校绝对不敢冒这个险,家长肯定也不会同意。那时我们没意见,反而有种集体出去郊游的感觉。老师让我们自己安排好自行车,几个不会骑自行车的同学分别有任课老师和几个男生带一下。
六门学科分三天考完。第一天我们提前到学校集合,分别聚到预先就通知的带队老师那。出校门前,校长简单几句交代,无非就是要我们放松心态、注意安全等等。说真的,下半学期一直处在临考的状态中,我有种不管好坏快考完吧的心态。就像怀孕的妇女,肚皮一天天大起来的时候还猜测是男是女,真到临产的时候反而只想快顺快生。
一纵自行车队伍出校门,引来边上村民的注目。我夹在车流里,不紧不慢踩着自行车。时间上老师都帮我们匡算好的,不用太赶。当时没觉得,如今想来老师们其实也操心着我们这些考生的安全的。因为走过一段路,就有老师停在路边守望,打着手势让我们跟上。
第一门考的是什么现在我都忘了,只记得到休息的地方,有同学对答案后哭了。老师在边上一直重复已经讲了几天的一句话“考过就丢,不要对答案,不要影响下门”。对于考过就丢,我执行得很好。也不知哪来的淡定,我不像有的同学表现的那么焦虑。
现在想来,这种淡定多少也有一种认命吧。那时考前就填志愿,不像现在见到自己的分数后再填。考前就填,完全是蒙眼瞎,只能参照历次模考的分数来填。
志愿分四类,重点高中、中专、普高和职高。能进重点高中,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学了,老师们都是这样和我们说的。对于我们这一代人,除非成绩好得不得了才考虑重点高中,一般只想进个中专。那时的中专因为能转户口,世代农民的家庭希望自己的子女通过读书跳出农门,这其中包括我。
中专专业无非就是师范和卫校,也就是将来不是小学老师就是医护人员,很吸引女学生。许多女同学为了能考进中专,初三上半学期就办了休学手续,退到初二,跟着下一届重读初三。有的为了有把握起见,休学手续办几回。不要以为想办休学就能办到,没有关系和家庭经济作后盾,你只能硬着头皮作一次性的拼搏。
我的成绩一直在中等偏上点摇晃,主要是偏科,数理化发挥好点分数就上去点。所以几次模拟考后已经知道自己的实力。填志愿时重点高中是不考虑的,一直在中专和普高中纠结。学校给足了我们填志愿的时间,为的就是和家里有个充分的商量。
我和父亲商量,可父亲也给不了确切。不过父亲说起一件事,让我下定了决心。父亲说他曾到学校去问过我的成绩,当时校长和父亲说我的分数普高是稳取,至于中专有点危险。如果休学一年还可以冲一冲,但校长知道我家的情况,反而建议父亲不必走休学这条路,女孩子家读高中将来也会有饭吃的。
我心里有了底,反正高中有得念,再发挥好点的会呢?说不定能进中专呢。
第一天的午后休息时,有人建议到边上的街道上去走一下,权当放松。我们没走远,就在往街道必经的桥洞那溜达一下。桥洞里有几个提着篮子做小生意的,大部分是卖吃的。有个老婆婆面前放个竹篮,篮里插满洁白的栀子花。一角钱一朵,我买了朵半开的。
栀子花很香,新鲜时花瓣洁白有张力,稍一失水就会泛黄软绵。花心里细细的小黑虫忙碌地钻进探出,爬上落下。
在休息室翻看下午要考的书,栀子花一直被我拿在鼻子下嗅,后来趴着眯一会时,随手夹到了书里。
三天考试时间也正是黄梅时节,幸好不是往年那样黄梅雨淅沥,否则我们骑车要太不方便了。
黄梅时节,也正是家家在水田里插秧的时节。
我家有五亩多田,平时农忙都是父母操劳。这年母亲犯病,胆囊炎初犯把她折磨得四肢无力,想起床烧个饭都要吊着床柱才站稳。田里只有父亲一人。
下午考完赶到家,我到田里陪着父亲插秧,虽然速度不快,想的只是我只要插一棵,父亲就少插一棵。
那几天田肚里总是剩我和父亲两个最后收工,摸黑到家,一切就绪完到床上,没翻几页书就睡着了。
考完就是等分数出来。忘了是怎样拿到成绩单的,第一时间知晓是父亲告诉我的。父亲很兴奋,直说学校的老师对我的分数很意外,比任何一次模考都要好。按往年中专录取分数线,我的总分已经超过了录取线。老师交代我不要外出,在家好好等着录取通知书。
我也很期待,同学间要好的相互走动,打听分数。不像现在,坐在家一个微信一发,立马全世界知晓。
最终,我等来的是一张普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心中石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