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帖》
瓦檐上的霜花悄然褪去,檐角垂下一串融化的水珠。风从南方来,裹挟着某种隐而不发的震颤,仿佛谁在深巷尽头叩响一面哑了半冬的铜锣。
泥土最先感知这场密谋。某夜我蹲在院角种风信子,指尖触到地表深处传来细碎的碎裂声,像冰封的琴弦次第崩断。蚯蚓们翻了个身,将蜷缩的躯体舒展成柔软的墨线,在潮湿的黑暗里书写第一行春的草书。
雷是踩着云絮来的。青灰色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金边,轰隆声碾过十万座山峦。窗棂上的蛛网簌簌抖动,蛰居的虫儿们睁开复眼,看见尘埃在光柱中跳起圆舞曲。老墙根下,蚁后的宫殿被惊雷叩开城门,工蚁们列队搬运着陈年的谷粒,队列蜿蜒如游动的篆印。
菜畦里冻土松软成酥糕。邻家阿嬷抖开浸过桐油的蓑衣,锄头刮过地面时溅起褐色的星子。豌豆苗顶开碎瓦片,蜷曲的嫩芽恍若婴儿初展的掌纹。更远处的江面传来冰凌解体的脆响,浮冰载着去岁的枯叶,缓缓漂向蒸腾着雾气的下游。
最妙是雨后。水珠悬在桃枝上将坠未坠,折射出七个微缩的虹。墙头野猫踩着湿润的屋脊走过,梅花爪印落在青瓦上,转眼被暖阳烘焙成淡淡的雾痕。晾衣绳突然颤动,去年的枯叶蝶抖落翅上尘埃,朝着东南方向振翼而去,恍若一页泛黄的信笺终于启程投递。
此刻我坐在回廊煮新茶,看蒸汽与晨雾缠绵着升腾。泥炉里松枝噼啪炸开一粒星火,恰似天地初醒时的那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