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是一种古老的乔木，汉代就已经遍布大江南北了，谷雨前后长出的嫩芽就能做成菜肴，被称为“树上蔬菜”。也就是说汉代的饭桌上就放着香喷喷的香椿煎蛋了啊。想到这么古老的菜品，我心里莫名地忧桑起来。阳春三月，罗敷不仅采桑还会去采香椿么？香椿嫩芽青青，美人手如柔胰；香椿嫩芽红红，美人面如桃李。陌上桑叶柔枝飘逸，何如香椿树春风十里抽新芽。或者采完桑叶门前顺手采香椿，回家洗手作羹汤，端菜入厅堂，尾随的使君只有空惆怅！毕竟安于采香椿、做羹汤的美人，对自己的生活有更笃定的底气，不用虚构一个富贵貌美的夫婿，就能抵挡使君轻佻的撩拨。
不知道怎么一说起香椿的古老，我就自动脑补出了美人采香椿的画面，其实，香椿与美人好像没搭界过。香椿的古老，在先秦文献就已经有了记载。《庄子》有“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秋”之说，庄子所说的大椿树，就是如今的香椿了，故至今仍称长寿者为“椿寿”。 椿树作为长寿的象征，往往与松树、仙鹤、灵龟等相提并论，用“椿庭”一词指代父亲，以兹祝愿。唐代诗人牟融的《送河阳令徐浩》诗云：“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就是这个意思。南宋诗人杨万里为母亲祝寿，也以“泛以东篱菊，寿以漆园椿”为喻。古时也有让孩子出生后摸椿的风俗，以期长寿。说到这里，我想起我的四叔还在世的时候，一次来我们家做客，那时候我的大侄女才只有几岁，长得像个瓷娃娃，非常可爱，就是不太肯长个子。四爷爷就逗她去找香椿树，抱住树还要唱歌：“香椿树娘，香椿树娘，你长我也长，你长大了做房梁，我长大了好穿花衣裳。”不知道这小丫头有没有偷偷去找香椿树抱一抱。
除了长寿，香椿树也被看作富贵的象征。晚唐显赫一时的卢携，相传在梦中得到仙人赠与的诗句，“若问登庸日，庭椿不染风”。起初不解其意，到官拜宰相，看到中庭里有一株巨大的椿树，无论狂风骤雨，树枝树叶始终不摇不湿，卢携才明白自己是受到了灵椿的庇佑。北宋名相晏殊，也曾作《椿》之诗：“莪莪楚南树，杳杳含风韵。何用八千秋，腾凌诧朝菌。”诗中借用庄子的掌故，既道出了自身的志向，也显露出大权在握、志得意满的心绪。香椿树高可达几十米，寿命既长，又高大挺拔，葳蕤繁祉，难怪信风水的阔佬要种棵香椿在别墅的大院子里——没准也种出个宰相来。
香椿在我乡倒是不太常见。我记得，我们村子好像只有一棵香椿树，在我小嫂娘家屋前。上初中的时候，我跟小嫂很要好。小嫂父亲是山东人，她幼年在山东爷爷奶奶家长大，回到父母身边时候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曾对我说过，刚回父母家的时候，连语言都不懂，有一次，她母亲让她去拿把铁锹，她因为听不懂话，傻愣愣地站在那半天，受到母亲的责骂。这件事大约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会告诉我。她很勤劳，也很小心，去她家找她玩，经常是跟她一起去菜园里摘菜，要不就是陪她在家烧火做饭，偶尔我们在一起纯粹玩耍的时候，她也是随时准备着要听大人的召唤。有一次我到她家去找她，看见她搭着高凳子，在屋前的香椿树上采香椿。那棵树当时还不高，登上高凳子就能采到。她在凳子上采，我在下面帮她捡起来放进竹篮子。当时看到那棵香椿树几乎光秃秃的，我大为惊奇。她跟我说，这香椿树也是倒霉，一长出嫩叶来，就被采下做菜吃，所以一直都光秃秃的。当时我既不知道她日后会成为我的家人，也不知道她未来的人生会发生那么多的悲伤和不幸，只跟她一起对着光秃秃的香椿树哈哈大笑。如今，那棵香椿树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想一定已经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了，因为毕竟这世间还没有因为怕被人采得光秃秃就停止生长的香椿树。相反，作为一棵可以吃的香椿树，只有拼命地往上生长，高到贪吃的人类无法再举手就能轻易采到枝叶，才能获得更大的生长空间，长成庄子眼里的大椿树。
我印象中，香椿是普通的家常菜，没想到，翻翻他的历史才发现，他原来还和荔枝齐名，成为为一南一北两贡品。不过古代作为贡品的食物多得是，只要皇帝老子喜欢吃，必定就要上贡。要是碰巧皇帝喜欢吃柿饼，柿饼估计也成了贡品。香椿香味浓郁，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就像很多人不喜欢吃香菜一样。类似的蔬菜还有鱼腥草、新鲜香菇、荆芥等，喜欢吃的人甘之如饴，不喜欢吃的人避之不及。（有人研究食物和人的性格关系，得出的结论是，喜欢辛香类食物的人一般比较倔强，不喜欢被权威压迫，且心胸不够宽广，比较狭隘。很不幸，像香椿、香菜、鱼腥草、咖喱，甚至芥末都是我喜欢的，看来，我要多吃白菜、白开水，加强修养，让自己变得冲淡、平静些。）多年前吃过香椿后，那种霸道野蛮的香味就牢牢占领了我的味蕾，又因为吃的次数少，导致饥饿效应，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前两周在超市，我看到一小把包装好了的香椿，居然要27元，合计一斤要46.9元，比贡品荔枝还贵啊。网上还有说卖到80元一斤的，我在某宝看到两斤装的也要63元，真是不够亲民，看来真是贡品。
香椿还有个兄弟，叫臭椿。这哥俩长得很像，但是一香一臭，闻之泾渭分明。臭椿也出现在庄子的《逍遥游》里，叫做“樗”，是一棵完全无用的树。惠子对庄子说，“樗树身疙疙瘩瘩，枝桠歪七扭八，气味还酸臭，匠人都不肯看它一眼。”庄子回答他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人都说庄子是用“樗”的形象在阐述“无用之用是为大用”的智慧，是庄子逍遥精神的象征。其实，我知道，那是庄子故意拿来气香椿的，好让香椿在千百年来人们的不断蹂躏中，看着他的兄弟逍遥快活，却只能带着点淡淡的忧桑，继续贡献美味的香椿炒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