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容云第一次见到阿绿,是在自家的玉米地里。那时天刚蒙蒙亮,一大片田里零星只有几个人影,都头戴斗笠弯腰躬耕。
容云是个熟练的庄稼汉,十二岁以后就独自承包了一块地,种出来的庄稼总是够吃的,还有富余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了,再换二两小酒。
那天,他提着镰刀沿着田垄一路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仓鼠在偷吃。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大片叶子,看见一个小姑娘,脸像仓鼠一样圆圆的,正在啃一个生玉米。
“那个不能吃的。”容云心善,见对方不过是个孩童,便不欲再计较。他一把拍掉她手里啃得参差不齐的玉米,声音温和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儿呢?”
那孩子没了吃食,顿时大哭起来。她哭的毫无章法,鼻涕流出来,胡乱抹了一脸。容云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搂住她,“你饿了?不如我做饭给你吃吧!”
“好!”那女孩不哭了,一时激动还吹出一个鼻涕泡,把容云都逗笑了。他摸摸她鸟窝一样脏乱的头顶,“你叫什么名字?”
“阿绿”她抬起脏兮兮的脸,笑眯了眼睛。
容云把阿绿带回家,给她煮了一碗热汤面,里面还放了一颗荷包蛋。阿绿大口吃着,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一只饿急眼的小狼狗。
她身上的衣服半旧不新,裤子明显短了一截。看她的身量,应当是六七岁的年纪,可她说话的语气和摇头晃脑的表情,却好像只是个三岁的幼童,容云不由心下生疑。
不一会儿,一大碗拉面都进了阿绿的肚子,她撑得直打嗝。容云失笑,替她揉着小肚子,一边问她,“阿绿,你几岁了?”
阿绿咬着一根手指,仰头看他,舒服得发出“嘿嘿”声。容云不明所以,他停下手来,想仔细看看阿绿,却不妨被她抱了个满怀。阿绿瘦弱的小身子钻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阿绿喜欢你。”
容云失笑,他略使劲将阿绿提到腿上,把她额前的乱发拨开。他大概猜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多半因为脑子不好使,被家人给扔出来了。
容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自己也是被父母抛弃的。他虽有幸托生成男孩子,可偏偏是个瘸腿的残废,左腿天生便短一截,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他的父亲是个莽夫,为此暴躁不已,经常殴打容云和他的母亲。
容云是在十岁那年被母亲送走的。那时,母亲假借带他去集市,把他丢在一座破庙里。他大哭,拉着母亲的袖口,求她不要走。他记得,那时母亲明明也舍不得,可她还是残忍地掰开他的手,对他说,“你留在家里是个拖累,母亲也没有办法…”
容云看着怀里一脸懵懂的小女孩,她什么都不懂,拉着他前襟的衣带把玩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直愣愣地看向他。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院墙外的小池塘里蛙声一片,他低头贴着她的小脸,轻声对她说,“以后,阿绿就是我的孩子了。”
2.
容云决定收养阿绿,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他的人生里,鲜少有温情的时刻。小时候,父亲的殴打和母亲的眼泪,在他的心里刻下一道道伤疤,至今都无法愈合。
如今,他这个跛足的庄稼汉,还有什么多余的指望呢?有时候,他一个人呆在这间冷清的房子里,感觉灵魂都被圈住了。
可是,如果有了阿绿,那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是他不完整的同类,是上苍赐给他的礼物。
容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阿绿洗干净。她那么小,泡在浴桶里都快要被淹没。容云扶她站起来,一点一点帮她洗净身上的脏污。阿绿调皮地撩起水花,见他被淋湿了,她“哈哈”大笑,“我打死你了!”
容云好脾气地纠正她,“阿绿,不能这样。”
阿绿偏过脑袋,手指着他的鼻子,“你是哥哥!”
容云笑了,毛巾擦过她的脸,“阿绿喜欢哥哥吗?”
“喜欢!”阿绿咧开嘴,“哥哥给阿绿好吃的!”
容云见她肯说话,连忙又问,“那阿绿会想念娘亲吗?”阿绿突然哭了起来,在水里不停地扑腾,“不要娘亲,不要娘亲…打我…”
容云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大概,他不敢再问,将阿绿抱出来裹进干净的被窝里,手轻轻拍打着哄她入睡。
从那天起,容云便真的照顾起了阿绿。他人长的和善,脸上常常挂着笑容,是以阿绿很喜欢他,很快同他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