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路,从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清晨出门,露水打湿的草径会在鞋底留下淡淡的绿痕,像是大地偷偷盖下的邮戳;正午赶路,发烫的石子路硌得脚底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活的鼓点上;黄昏归家,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像谁在耳边轻轻絮语。这些深浅不一的脚印,不必刻意记录,风会记得,云会记得,就连路边的野花开了又谢,都在替时光保存着这些细碎的故事。
春末的雨总是缠缠绵绵。檐下的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空的影子。去年此刻,也是这样的雨,把小区院里樱花树浇得满树粉白,花瓣落在水洼里,像一只只小小的纸船,漂着漂着就没了踪影。如今樱花又爆满枝头,那些随雨而去的花瓣,或许早已化作泥土,滋养着今年的花蕊。原来有些故事不必追问结局,就像雨水总要落入泥土,花瓣总要归于尘土,一切都有它该去的方向。
世间的缘,像田间交错的小路,有的通向开满野花的山岗,有的消失在一片芦苇荡里。
人间的事,总像雾里的山,有时看得清,有时看不清。秋天在菜园翻土,铁锹总会碰到埋在地下的瓦片,有青色的,有土黄色的,不知是哪家的老屋拆了,碎瓦埋进了土里。想起春耕时,曾在同一块地里挖出半块青砖,砖面上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古人随手画下的记号。原来有些过往不必弄明白来处,就像不必追问一粒种子为何落在这片土地,它自会在春天发芽,在秋天结果,在该来的时候来,在该走的时候走。
小时候冬天下雪时,最喜欢站在屋檐下看雪花飘落。去年的雪落在晒谷场上,积得厚厚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不小心摔了一跤,口袋里的炒瓜子撒了一地。如今那些瓜子壳早已被风吹散,可雪地里滚过的痕迹,却在今年的积雪下悄悄藏着。就像小时候抄在课本里的童谣,当时念得磕磕巴巴,如今在某个雪夜忽然想起,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连声音都像回到了从前。
走过四季的路,才知道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春天踩过的泥点,会在夏天开出野花;夏天趟过的河水,会在秋天变成露珠;秋天踩碎的落叶,会在冬天化作肥料。就像偶然捡到的一粒种子,随手埋在花盆里,本没指望它发芽,谁知来年竟长出了一株茁壮的小苗。原来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就像屋檐下的雨珠总要滴成石窝,就像老树上的年轮总要一圈圈增长,所有的遇见和离别,都在时光里写好了答案。
等到有一天走不动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脚印,或许会忽然明白: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岁月的馈赠;善一段恶一段,都是命运的安排。就像村口的那条小河,有时清,有时浊,可不管怎么流,最终都会流向大海。而我们走过的路,遇过的缘,经历的事,就像河里的泥沙和水草,看似杂乱无章,却都在悄悄编织着生命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