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沅弟【1316】2025-2-4(2)
致沅弟
同治二年1863十月十三日
沅弟左右:
十一二日连接初六、初九等日信,具悉一切。
南坡翁至弟处,吾意必盘桓panhuan(逗留)终旬(整个月),何以仅住一日即行,岂议论偶有不合邪(和谐)?吾十二日奏留南翁一片,措语极为平淡,不知何以上干谴责?南翁声名之坏,在浙江夷务、吉安军务之时,其在江苏州县则并无所谓狼藉,而近日亦无所谓贪横。人言可畏,动彻天听(人言可畏,动不动就是个大新闻)。乃不发于寄云保三品卿之时,而发于余奏留之时,颇不可解。古诗云“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怒(着华服遭人指责,处高位被神憎怒。原诗实际暗讽李林甫一时贵宠但气焰嚣张终会被人们唾骂指责,位高权重不行好事在天之灵也会厌恶愤怒)”,吾兄弟皆处高明之地,此后惟倍增敬慎而已。
湖熟、岔镇处处得手,高淳、东坝次第克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事机甚为顺利。而各省将帅似存意见,此中消息,恐终无灭贼之期。
皖岸盐务,即照弟所拟札刘履详专办。惟每年四十三万二千串十八万两,必须销七万余引,殊无把握。
弟两次信称解到银钱感激涕零,措辞大为失当万庆来此,所送之礼过厚。兄弟中无璧还之理,以后望弟莫多送,宜崇俭也。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评点:因奏留黄冕而上干谴责
咸丰六年,黄冕以吉安知府身份邀请曾国荃募军救援吉安,因此而与曾氏兄弟关系密切。黄冕长于办事,曾氏任命他为东征局总理。所谓东征局,就是为东征的湘军办理粮饷的后勤机构。这是一个握钱物实权的肥缺。东征局以黄冕为头,此外尚有几个被曾氏信任的所谓有血性的士绅。这些人后来都因此而发了大财,黄冕更是受惠最多。在湖南官场士林,在湘军内外,黄冕因贪污受贿而常遭人谴责,但曾氏相信他,多次保奏他,擢升他为布政使衔云南迤东道(云南古地名,清雍正八年(1730年)于云南昆明以东的迤东地区置分巡迤东道,驻寻甸州城,今云南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后徙治曲靖府城(今云南曲靖市)。初辖云南、临安、澂江、广南、曲靖、普洱、开化、东川、昭通、广西、武定、元江、镇沅十三府)。又委他筹办两淮盐务的重任。后来,黄冕又应两广总督、曾的同年毛鸿宾之请,赴广东办理厘务。同治二年,湖南巡抚恽世临创办江广海运,又经奏准借调他察看长江沿途拨运事宜。九月初抵达安庆,与曾氏晤谈甚洽。由此可知,黄冕是个备受曾氏系统器重的办实事的人。
曾氏拟将黄冕留在江苏,不再回广东了,于是他在九月二十二日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片:“该员九月初抵皖,连日详议米盐互市章程,规画井井,有裨时局。窃思粤东厘金已蒙圣慈迭饬毛鸿宾,郭嵩焘力求整顿,当能日起有功。南漕试办,海运寇氛未熄,创始维艰,加以运盐互市,头绪纷繁,黄冕久宦江苏,于漕政、盐务讲求有素迤道黄冕暂缓赴粤,留于苏皖经理江、楚海运,兼筹办米盐互市事宜,候规模粗定,再行分案续奏。”
半个月后奉到上谕:“曾国藩另片奏请留道员黄冕经理江楚海运及筹办米盐互市事宜等语。黄冕着暂缓赴粤,准其留于苏皖,听候曾国藩差委。该道员曾任江苏知县,声名狼藉,颇不理于众口。此次曾国藩饬令经理海运等等,不过节取其长,以供驱策。曾国藩扔当随时留心,秉公察核。如黄冕故态复萌,或仍有贪横恣肆zisi(放肆无顾忌)情事,即据实严参,毋得以奏留在前稍事瞻徇。”
这是一道不多见的上谕:既准奏,又对上奏人不相信;既明知其人贪横恣肆,又同意他肩负重任。
曾氏接到这道上谕后,心中纳闷::黄冕名声坏,是坏在浙江夷务(清代后期指与外国有关系的各种事务)、吉安军务之时,在江苏做州县小官时并没有很坏的名声,为什么上谕要说他任知县时声名狼藉呢?不久前毛鸿宾保黄冕为三品卿,按理说,正可以翻老账而不准保,为何那时不提旧事而准予他晋衔,这次奏片,不过是留他做事而已,反倒招来一通指责?真是莫名其妙!曾氏只能以自己名高望重而易招嫉恨来自我警策。其实,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要说在江苏做知县时便声名狼藉,为什么还要升他为吉安知府?问题肯定不是出在知县期间,而是出在知府期间。面对的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拂毛鸿宾的面子,而要给曾氏的头上敲闷棍?事情看来不在黄冕身上,而在曾氏身上。这样分析,情况就清晰了。有人认为曾氏在纵容、包庇黄冕的贪横恣肆,在重用一个品性恶劣的坏人,而朝政主持者必定是同意这种观点,只是江南军务太重要了,朝廷不能不听曾氏的意见,也因为时局艰难,朝廷也不能不用无德而有才的人了。
朝廷对曾氏兄弟的不满,已经慢慢地趋于明朗化了。曾氏自然心中明白,只是他不能把这点向老九挑明。老九的老虎屁股摸不得,激怒了他,只会坏事,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