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年年七月半,十月一,我都要与姑姑一同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今年如此,往后也应如此。
这条路是我的青春通向成年的路,修修补补,在我的记忆里数不清修了多少次,少有几段弯曲,大抵上算是平坦通顺。我与姑姑骑车迎风驾行,两边的农田,一望而去,是清翠,是饱满。今年雨水多,姑姑说稻子喝得足,长得饱。
年年上坟,我都会满怀愧疚地在爷爷奶奶坟头道歉。总是抱歉自己时间少,上学时时间少,工作后时间少,婚后生子更是少。她生前总是乐呵呵地安慰我,能回来就很好。两只眼睛笑起来眯成好看的弯月牙,笑容随着眼角的纹路流向她全身,流到我心里。如今她已去,我跪在坟头,自言自语,就当她默认了。我知道她总是不会计较。
今年她坟头的那棵树长得挺拔又粗壮了些。叶子郁郁葱葱,姑姑说,你看你奶奶这里阳光好得很,滋养它。
七月半的风很柔和,就像她粗糙又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
上坟后,我特地用手摸了摸,真切地感受到颗粒饱满的满足和欣喜。我是农民的孩子,干过农活,对田野有一种敬畏和说不出的情感。我曾害怕阳光暴晒,但也感谢它让我不停奔走寻找荫凉之处。
我拍了几张稻田,抬头看空中的云朵,风吹云动,心旷神怡。姑姑的心情俨然也是很好的,她给我拍了几张,我嘿嘿地傻笑着。她竟还要我再摆着手摸稻穗弯腰的姿势,我哈哈笑地拒绝了。我已经36岁,可能在她眼里我还是20年前扎着会风中摇摆的马尾,桌前嘤嘤嗡嗡读书的姑娘。她忘记了我的年龄,只记得我还是个孩子。嘿嘿哈哈的笑声,毫无顾忌的笑声,只在她面前会毫无顾忌地大笑出来。
她是农村七八十年代普通而又伟大劳动妇女的代表。可爱又真诚,勇敢又善良,朴实又热烈。生于农村,长于田野,虽然五十有加,你依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与苦难中坚韧不拔地精气神。路上,她反复说起她的苦而累的工作,往返在各个农村的小路上,为孤寡老人打扫清理。我听到她靠双手支撑起生活的骄傲。她为此乐此不疲,没有虚度光阴。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还拿过个第一名。我扒在她的肩头,风吹过我的脸颊,心里是那样畅然。这个如今仍然生活在劳动底层的普通妇女,用那粗糙的双手和对生活的不妥协,每走一步,举步维艰,但是就是艰难前行也不放弃。
她的肩膀和奶奶的一样柔软又有力量。
我见到她话很多,她也是,我很后悔,我话太多了,应该让她多说一些。
絮絮叨叨地一路,老家的路再次被我们丢在身后。前方的路越来越清晰。姑姑后背宽了很多,我还是扒在她的肩头。
我想这样真挚的情感并不会每时每刻都会感受到,数年后我可能会遗忘这次来上坟的时刻,但我体会过炽热的情感,往后的日子就更有力量。
姑姑说,啥事都不要放心上,一步步向前走就是了。是啊,生活一定是苦的,苦中能寻到多少乐趣,纯看个人能耐。
七月半的风,是凉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