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银花心里最疼的是赵红英。
赵红英是她的第一胎,连接着她刚结婚的喜悦和温馨。那时候哪里哪家都困难,许多人饿得什么都想吃,什么吃的都没有,找不到。可赵红英爸赵文斌想办法给她弄吃的来补。春天里面口袋里藏着野菜,有几回是紫气腾腾的桑葚。到现在她看见桑葚,她就立即回到了二十岁,感觉赵红英在她肚子里踢腾,那时候踢腾得正欢。
到秋天赵红英出生的时候,有天很晚回来,裤裆里藏了节藕和一条巴掌大的野鲫鱼,那真是山珍海味了,孙银花觉得自己都成了七仙女了,谁在那时候能吃得那么好。洗洗,连鱼鳞都炖了汤,鱼肠子也吵了吃了,她吃了个礼拜,奶水都是鲜的。
赵红英长得好,不仅是好看,体格也好,比同龄的孩子漂亮健康,聪明。
自小读书,她考试回回第一,学校就发个盖个大红章的本子回来。整个小学里都知道赵红英学习好,是老师的红人。她帮老师在黑板上抄作业,字也写得整整齐齐的。回到家,她端个木凳在门口写字,路过的人伸头一看,一个个方块字像书上印的一样,都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过来,说看看看看,人家跟你一样大,一样不识字的娘老子胎生的,人家怎么就写得这么好,回回考第一。
其实,大多数人家只不过拿她做例子教训孩子。那时候整个黄泥镇也没几个大学生,都推荐上的,更不要说女的了。赵家墩,连个高中生也没有,初中生,那年才上了一个叫赵洪才的,大家都稀罕得不得了。一夜之间人人都觉得赵洪才长得是不一样,以前都没发现,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原来是个秀才。他们说,在以前就算得是秀才了。没人觉得赵红英以后会怎么样,她还没有长出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觉得这孩子做事有板有眼,省心。
赵红英那时候不知道读了小学要去考初中然后高中,还有大学。赵洪才和她没关系。她喊他叔,又不和他跳田踢毽子。爸妈也没说要跟他学习,在学校里,老师都跟同学说,你们要向赵红英学习。
考初中的时候,要去中学里考试。那天下雨,赵红英口袋里揣着两个孙银花发的麦粉粑粑,这个在北方叫馍,在黄泥镇叫粑粑。面比较粗,蒸出来比麦子皮白不了多少,用一种青皮的叶子蒸出来的,有麦香还有青皮叶子的香味。
赵红英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台阶。那天下雨,她撑着一个大的黄油布伞,把人都能罩住,风一吹,她就把伞对着风用力抵住,大一点风,她抵不住要后退一两步。
班主任徐老师就把自己的黑洋布伞跟她换了,还特意走在她身边。洋布伞细细的柄,下面还带个弯钩,里面伞骨像一朵奇异的花。
赵红英只记得这么多,好像那天考试路上只有她和徐老师,雨雾濛濛的,只有一把耀眼的大黄伞,旁边是黑伞。
回来就帮着家里干活,割猪草下田拔秧插秧,那时候还没单干。早晨队长去田里量了一丈秧垄,孙银花立刻上去踩了界限,她就去开始拔秧,给她妈挣公分。队里打稻子她跟着后面捡稻穗,后来还捡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