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远处几点渔火,忘了归期。乡愁如同今夜淋淋沥沥的雨,无处停驻,心中却总有一盏灯,透过暮霭沉郁的窗棱,期盼着客居他乡的游子。
翻开泛黄的书信,很久以前手抄的一页书签划落,翻开一看,竟然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汪洋恣肆、慷慨激昂,顿时忘却了身在何处。索性翻开《唐宋八大家》里收录的苏轼的诗词,一气读来,《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此词作出,从此中秋再无他句了;“<水龙吟>中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空灵玩转、精妙绝伦、压倒古今,为咏物词的极品;再读到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便再也不忍读下去了……
苏轼的名篇大多在黄州所做,黄州是苏轼的祸地,刚刚经历了“乌台诗案”的冤屈,以戴罪之身,在不惑之年客居他乡,官职为黄州团练副使,职位低贱,既不得签署公文,更不能随意走动。自古以来,忧愤出诗人,可是苏轼却不这样,他没有愤、只有忧,忧也只是忧国忧民,以君王社稷为己任,为黎民百姓,奔走呼号,移风易俗,建立世界上第一座孤儿院、第一座收容所……即便如此,诗人依然受到排挤、打压、陷害……诗人竟也欣然接受了,开荒种地,命名东坡;自建茅屋,取名雪堂,乐呵呵的填词作赋,挥毫泼墨,寄情山水之间,创作了《前、后赤壁赋》、《寒食帖》等传世之作。说来,黄州也是苏轼的福地,在长达五年的贬谪之乡,诗人难得有这样一个地方,淡定从容,归隐山林,陶然忘我……
别人读苏轼,看得最多的是诗人的豁达和狂放,可在我读来,最多的却是诗人的淡定和从容,这些从诗人在黄州的来往书信中写得最多:
“得罪以来,身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由此可见苏轼在黄州的日子是何其艰难:苏轼少年成名,为宋仁宗钦定宰辅,早已名满天下,不难想象,诗人亲朋好友是如何之多,日复一日的应酬,连篇累牍的唱和应该不乏左右,可是一旦贬谪,却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唯恐躲之不及……
即便如此,诗人依然忧国忧民,只要有为国献身的机会,诗人依然慷慨赴国、在所不惜……“辄自喜渐不为人 识”,一个“喜”字,即是自嘲亦是快慰,诗人从不在乎他人的观点和看法,只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坚守着那份信任和责任,看淡了一切荣辱繁华、喧闹繁杂,随缘去留、不悲不喜……
黄州、湖州、颍州、汝州、知州、杭州、儋州……诗人像一个游走四方的卖药郎中,走进这个积贫积弱的汴州来,人海苍茫,十字街头是那样的昏暗,这个国家已岌岌可危,诗人当众打开背囊,拿出治病良药,看客们却说:“你这不入流的江湖术士,给我乱棍打走……”于是一阵咆哮辱骂之后,诗人终于被流放,客死江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语成谶。苏辙的一句话道破天机:“哥哥何罪?只因才太高,不容于当世矣……”
916年过去了,汴水悠扬,再也不见当年制造乌台诗案的元凶,就连仁宗、神宗皇帝的陵寝也已飘零流落,荒冢枯骨,只有诗人的诗、词人的词,还在千古流传,代代不忘……
多想回到千百年前,听一听诗人的慷慨激昂,一睹诗人的风采,即便在荒岛儋州,目送着诗人远去的背景,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