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老赵夫妇问遍了整个市场,都不见小姨的人影。
在他们的印象里,小姨是不会不辞而别的。总得说一声吧。
不时有人大声呼叫“衡阳妹”,但,再也没有听见那个清脆爽朗的回复应声而至。
第二天一早,公鸡们伸长了脖颈仰天司晨,晨雾朦胧中,人们一家接着一家地推开大门,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只有天上的太阳,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好几天过去了,仍然不肯出来。
人们几乎都已经将小姨忘记了——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小姨才重又回到市场。
所有人都记得,那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街面上的石板儿被长时间的雨水冲得光滑极了,不时有人因此摔倒,逗得近旁铺子里的老板和过往的行人哈哈大笑。
那天,小姨顶着一个破蓑笠,两手扶着隆起的肚子,木然地站在王老板的杂货铺门口,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像立着的一尊雕塑。
眼前的杂货铺,已经物是人非。
那一年,小姨26岁。
不久,小姨产下一个男孩,小姨给她取名小白。
小姨继续做零工,但是带着小白,毕竟诸多不便。慢慢的,叫小姨帮忙的人越来越少了,到后来,有时候小姨衣兜里连买面坨坨的钱都没有。小姨原本圆润挺拔的胸部开始慢慢变得干瘪,挂得越来越长。
小白甚至被饿得嗷嗷直叫。小姨想去捡废品换钱,可是那些年,大多数人都缺吃少穿,哪里还有什么废品扔?
一天下午,小白又被饿得嚎啕大哭——小姨中午啥也没吃——最近好像连奶水都没了。小姨转过身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胸部,忍住疼痛挤了又挤,乳头全无反应,连一滴奶水都不慷慨。
小姨赶紧用铁瓷碗盛了清水,小白鼻子一嗅,见不是奶头的味儿,张嘴就哭,态度坚决得很,死活不喝,双腿乱蹬,小手乱舞,一下将铁瓷腕打翻在地。
小姨心都碎了,但又无计可施,只好默默地坐在路旁发呆。
突然有人往地上的碗里扔钱,开始小姨并不知情,直到看到散落在瓷碗边上的几个硬币和几张纸币时,她简直吓了一跳。
顽强如小姨,也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就这样,小姨兼着零工的同时,又去市场内外捡废品,间或在附近繁华地段的人丛中乞讨,眼巴巴地守着小白一天天长大。
命运的无耻在于,当它要给你出难题的时候,从来不作任何提醒。
就在小白才三岁的时候,厄运再次从天而降,完全猝不及防。
那天,在巷子里奔跑玩耍无忧无虑的小白,突然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辆载着重物的板式三轮车刹车不及,从小白腿上吱嘎着碾了过去。
附近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那个三岁孩童痛彻心扉惨绝人寰的嚎叫。
匆忙赶来的小姨,在见到小白血肉模糊的腿的一刹那,当场晕死过去。
片刻过后,小姨挣扎着醒过来,紧紧地搂住小白,浑身不停地颤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呼吸急促,眼神呆滞。
人们都记得,当时,小姨眼里一滴泪也没有,和三年前回到市场看到王老板消失的那个瞬间一模一样。
三轮车夫犹豫了片刻,二话不说,抱起小白,直奔医院。
小白腿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