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那红衣女子猛觉脑后生风,停住步伐,将头一扭:殷红的棺材盖从棺材上滑落,安然地睡在雪上,上面,俨然插得是一根银箭,插得很深。
微风过处,石墨衣纵开轻功,欲跃进棺材。——世上,居然还有人自己跃进棺材,这也少见。
红衣女子勃然大怒,脸色通红,不在原地。将先一拳,已离石墨衣相距不过三四寸。石墨衣未料那女子如此快法,骤然下腿一盘,风声顿起,刮得树枝猎猎作响。“承让了!”他只大喊一声,空荡荡的庙中竟传来回声,连绵不断,久久不消。那红衣女子未料其有此一招,拳未缩,打的是一招两败俱伤。可石墨衣腿先至,那女子空中一翻身,徐徐落地。
石墨衣有些迟疑:和这女子交手顿觉意犹未尽,她怎总是让招,我觉她挺有两下子,不知为何,先行认输?
被揭开盖后的红棺材,里头四壁依然是如血般殷红,只是底部是蓝的。那是深蓝的,好像有一个漩涡,卧着,又缓缓地车轮一样顺时针转动。漩涡中心是最蓝的,蓝得发黑、发暗。旁人看了,就像看到冷冷、让人心头发凉的无境的深渊,不见其底。棺材里呼出寒气,看出这些烟气团团,仿佛能在这些烟气中望见浮云往事、江湖恩怨。
石墨衣闪电般,弹指间便坠进深不见底的漩涡中。漩涡是水,水是凉的,石墨衣将身子浸湿,好像在海洋中鱼儿般游动。周围水流声哗哗不绝。这红棺材说来倒也奇怪,炭条般大小,怎容得下汪洋大海?!奇怪!奇怪!
顷刻间,石墨衣好像被卷到海底。海水击石,泠泠作响。自己在静静地下沉。而且,依稀听得几句清晰的人语。
“谈大哥,我看这崽子快上岸啦!”石墨衣好像听过这人的音色,大概是那日在春风楼内罢。
“瞧,已看到人影啦!”另外一人的声音他没听过,只是那声音粗犷豪放,显是江湖中人,又或许是两广豪杰。其吐词清晰,字正腔圆,唱几句长歌也未尝不是。
石墨衣已有些不妙,但身子还是往下沉。
——其实他哪知道,他不是在下沉;相反,而是在往上浮……
“哈哈,快到棺材口了!”猛听一人大喝,石墨衣两耳嗡嗡作响。那人内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但他首先想到的决不是这个,仿佛昨夜喝了一壶桃花酒,适才春梦乍醒。那么,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呢?
他的身子还在流水般永不停歇源源不断下沉、下沉、下沉。海底的蓝掺和着黑,仿佛他看到的是一团雾霾,不知前方是甚物,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可是,梦醒了。
一间小屋,一群汉子,一口棺材,一盏烛灯。
谈奇风久久木立在红棺材旁。
——这口红棺材与红衣女子拖的那口外形几乎一模一样。高矮胖瘦,虽是大体差不多,却不是红衣女子拖的那口。
谈奇风摩挲着双手。双手,只不过是一双戴着“手套”的手罢了。哪种手套?大的,小的,圆的,方的,还是三角形的?那是鹰爪子一般的手套。江湖上听说过它的人都会面色骇然,因为它实在太可怕、太吓人了。不错,它就是鹰王爪。
谈奇风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望着红棺材里——那也是和先前的那口一样,也有一个类似的漩涡。而且,漩涡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背影。是他?谈奇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手套”摘掉。他还是摘掉了。不,那也不能叫摘了:两只“手套”,疾如飞箭,脱手飞出,钉在谈奇风对面的白墙上。谈奇风露出白皙的手背——那手真像女孩子的手!可他分明是个汉子,不折不扣的汉子。
他想,《开元秘典》在石墨衣身上,下手自然不能太狠,戴上“它”……不,脱下,便点穴,先将他穴道制住,然后……
那背影近了。
漩涡中的汉子近了。
触手可得。
可隔着水,又好像很远。——像岸上人的倒影,怎么摸都摸不到。
室内的人屏息敛声。
他们好像都死了。
四大高手。
“啊!”谈奇风一声怪叫,随着漩涡中石墨衣出水,忙不迭地打出一套点穴手。
他原先很高兴。
但他笑容渐失。
因为他看见,一支箭,比他的手还快!在未出水时已射出,穿破其手掌,“当”一声扎上屋梁。鲜血滴入漩涡,漩涡却没被染红,那鲜血竟如固体一样,直刺入底。
石墨衣已出了棺材。
谈奇风未料有此招,失了算,尽管很疼,却也没有叫一声。
只是二人,都不说话,默默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