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爱纵游,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心管不住身。
天地都春,天地都新。
我入林中,林子无边。这是幼林,处处萌生。忽然,一树枯木,赫然抢了我的眼珠去。
这枯木也就胳膊粗细,不过两人来高,却没了生命。干枝秃顶,怆然对天,一支终结对满目新生,端的让人慨然大惊。
我绕它来回转,它不知道听见没有我的叹息。它皮肤完好,没有虫眼,没有斧钺之伤,没有兽们啃咬,不知怎样就没了呼吸,拒绝了世界。那一刻,它是怎样的苦痛呢?
这不该看见的看见。
忽地,我想伐了这枯木。既然谢却绿色,何必空占一位?不如让它倒地,或腐朽参与自然轮回,或到外面烧火作柱,让出空间,给其它后来生命的蓬勃。
又转念,生命已经终止,我这样是否残忍?这直立的枯木,好歹是一种纪念,凭此足可想象它的前生。它必然青春逼人过,难道它连留一身躯壳于世间的资格都没有?
我彷徨,踟蹰。猛然,我看见它的根部,几支新芽刚刚迸出,长不及寸。记得初进来时,我也细看过,真的没发现有芽,丫丫的小芽。
春回我心。莫非是我的关注感动了春风,春风通知了大地,这枯树下地土松动,气脉回归,生命微笑着再生了?
我对着大地三鞠躬。
新芽小小弱弱,如落地未抱起的新生儿,浑身湿暖。但它张口呼叫,满林子的树木都知道了它们家族的添丁。不是始发,是重生。
出林子,进入一片沟谷。虽春天也有干草,但地气催动人心,气象嘎嘎向上,如振翅冲天的大野苍鹰。
我看见一座荒坟,坟上一树杏花开得正盛,比任何处都灼灼。
我没有靠近。在五十米外坐下,让自己心静下来。
谁在坟头栽的杏树?坟里是他怎样的亲人抑或仇敌?这大异风俗的举动,是怎样的用意或寄托呢?
这杏花的繁盛,难道是它营养的富足吗?人的骨血化作滋养,以杏花的形式重新绽放吗?花是人的灵魂,还是人是花的前身呢?深谷野岭,孤坟静卧,这是哪里的生命,这是怎样的安排呢?
这杏树粗可环抱,树下的坟却小如馒头。这可是一个孤独终老的伤兵的所在,他死无人知,后来他的战友来看时,他已成白骨,他就用单子兜起这白骨,不知走了多久多远,累得不能行时就停下,就地埋了……
只是这杏树,是土里杏仁的生发,还是这战友看见了附近的一株小杏,随手挖了,埋在他的脚头?
树在长大,坟在变小。参天的树是安慰生命,还是悲壮前生?如果我的推断是真,那战友可还在人间?他的后代们不会知道他在遥远山间的举动吧?
上山,山顶一庙宇。庙前空地,一小路通向后山。沿小路走着,我发现一只倒毙的山羊。它旁边,小羊咩咩,围着母亲叫,时时用头顶顶母亲的身子。
我少年时看过这场景。
不知道它守母亲了多久。庙里的和尚会来吗?附近的山民会发现它吗?
小羊可以自立了。我是唤人将它收养,还是任其自在山野?或者是这母子就是谁家的饲养,它们出来吃草的当儿,母亲突发脑溢血或急性心肌梗塞,一头倒地,而主人不知。他不久会寻来。
我站着,想那羊母亲倒地处的新草,待一场山雨后,必会丰茂。过往的牲畜会来吃草,包括它的儿子小羊。哪里有时间悲伤,活着的生命都要成长,它们都要负载,都得前行。
我立在大野,远望千山春。我不知道春天的故事和感怀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