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中憾刀行

第二章 血扳指,夜坟场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玄铁面具,顺着棱角不断淌下,像无数条冰冷的蛇在脸上蜿蜒爬行。赵无咎那带着玩味和致命审视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陈大人,你说……这另一半,会在哪里呢?”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雨丝,钻进我的盔甲缝隙,直刺骨髓。他那双隐在铁面之后的眼,锐利得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我左手拇指根部的位置——那里,正隔着冰冷的护腕和衣料,紧贴着我的皮肉,藏着那半枚与我血脉相连的青色诅咒!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细长而粘稠。

脚下的血泊还在缓慢地蔓延、扩大,吞噬着更多的泥泞。徐震岳那颗须发虬结的头颅就浸泡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雨幕,嘴角似乎凝固着一丝极其诡异、难以言喻的弧度。无头的尸身倒伏着,颈腔的断口在雨水冲刷下已不再喷涌,只留下暗红的、凝固的痕迹。而他怀中滚出的那半枚染血的青玉扳指,此刻正躺在赵无咎戴着鹿皮手套的掌心,断裂的锯齿边缘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无声的嘲笑,嘲笑着我二十年来用饮恨刀和冰冷面具筑起的坚固堡垒!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整个血腥的屠场映照得一片刺目的惨白!断肢、残尸、破碎的兵器、流淌的血河……所有狰狞的细节都在这一刹那被强行拖拽到眼前,纤毫毕现!紧随而来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狂暴的声浪裹挟着大地的震颤,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震得脚下粘稠的血泊都微微荡漾!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将我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心脏,狠狠摁了回去!也将我面具下那张因惊骇而瞬间失血的脸,重新冻结成饮恨刀主应有的冰冷。

“赵副使说笑了。” 我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竟比这冰冷的雨水还要平静三分,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仿佛在咀嚼字句的漠然,“此等灵玉,虽非俗物,但也未必没有流落江湖的可能。或许是徐震岳偶然所得,又或许是某个覆灭世家的遗物……另一半在何处,与我何干?”

我缓缓抬起握刀的右手,吞恨刀冰冷的刀锋指向徐震岳那颗浸泡在血水中的头颅,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才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剧震从未发生过。

“职责已毕。悬首示众之事,属下自当亲力督办,不劳副使费心。” 我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迎向赵无咎那双毒蛇般的眸子,没有丝毫回避,“只是此地血腥污秽,恐污了副使尊目。后续清点、报捷文书,还需副使回监天司主持大局。”

我将“主持大局”四个字,咬得略重一分。这是提醒,也是不动声色的驱离。赵无咎作为监军副使,最大的职责是确保钦天监铁令的执行和最终结果的呈报,而非在这尸山血海里探究一枚扳指的来历。

赵无咎铁面下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在我脸上和我指向头颅的刀尖之间,缓缓游移。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他玄黑的官帽和肩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掌中那半枚青玉扳指,在惨白电光余韵的映照下,那流动的青髓灵光显得愈发妖异。

沉默。

只有滂沱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满地的残骸和血水。

这沉默,如同无形的磨盘,在缓慢地碾磨着我的神经。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刀锋上赤足行走。

终于,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呵”声。那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又仿佛只是喉咙里滚过的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陈大人,倒是……公私分明。”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不出喜怒。他并未再看那扳指,只是随手一抛,那半枚染血的青玉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重新落回徐震岳无头尸身旁的血泊里,溅起几滴污浊的血水。

“此物既从叛逆身上搜出,自然也是罪证。”赵无咎的目光扫过那再次被泥血半掩的扳指,最终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并带回监天司,归档封存。陈大人,可要……看管好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属下明白。”我微微颔首,声音毫无波澜。

赵无咎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我连同这满地的血腥一起看穿。随即,他猛地一甩玄黑的披风,转身。冰冷的铁靴踏在血泥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带着他和他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跟随的两名贴身铁卫,一步步隐入茫茫雨幕深处,最终消失不见。

直到那最后一丝属于赵无咎的冰冷气息彻底被雨幕吞噬,直到确认他确实离开,我才缓缓地、极其细微地吐出一口胸中积压的浊气。面具之下,后背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大人?”一名缇骑小旗官上前一步,低声请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猛地回过神,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修罗场。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一切,试图洗去杀戮的痕迹,却只让血腥气在湿冷中发酵得更加浓烈刺鼻。

“清理战场,不留活口。”我的声音恢复了饮恨刀主惯有的、斩钉截铁的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首级硝制,装入木函。徐震岳的尸体……连同那半枚扳指,仔细包裹,一并带走!”

“遵命!”小旗官抱拳领命,迅速转身,低沉的号令声在雨声中传开。那些如同鬼魅般的玄甲缇骑再次无声地行动起来,效率惊人。切割头颅的沉闷声响,翻检尸体的窸窣声,包裹尸身的皮革摩擦声……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协奏曲,在滂沱的雨幕中单调地重复着。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徐震岳的尸体和旁边那半枚刺眼的青玉。转过身,走到演武场边缘一处相对干净、尚能遮蔽些风雨的残破屋檐下。背对着那片血腥的屠宰场,我缓缓抬起左手。

冰冷的雨水顺着护腕流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一点点摸向左手拇指根部。

隔着浸透雨水的冰冷皮革护腕和湿透的里层衣袖,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坚硬的轮廓——那半枚紧贴皮肉、如同我身体一部分的青玉扳指。它的冰冷,透过层层阻隔传来,却在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灵魂的痛楚!

徐震岳临死前那扭曲的面容、嘶吼的“阿鲤”、关于“梅花烙”的诘问……赵无咎那玩味审视的目光、抛回血泊的扳指、那句“看管好了”的冰冷警告……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狂暴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我强行筑起的心防堤坝!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几乎要冲破喉咙,又被我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面具下的脸孔因巨大的痛苦和混乱而扭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刺痛来压制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

我是谁?

饮恨刀主陈鲤?还是那个被乳娘偷偷唤作“阿鲤”、左肩有着隐秘梅花烙的孩子?

那枚扳指……那枚象征着某个早已湮灭的过往、某个冰冷血脉的扳指……它破碎的两半,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跨越二十年血腥的时光,在这尸山血海中,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新聚首?!

冰冷的雨水顺着面具边缘流进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体深处,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燥热和混乱在翻腾、撕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我体内激烈地冲撞,几乎要将这副躯壳彻底撕裂!

“大人,已处置妥当。” 小旗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恭谨,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我在屋檐下沉默伫立过久的疑惑。

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混乱、痛苦、惊疑,都被死死锁进饮恨刀主这层坚冰之下。

“出发。” 我转过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出鞘的刀锋,“目标,北郊乱葬岗。”

***

夜更深,雨势却并未减弱,反而更加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的油布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声,仿佛永无止境。车轮碾压着泥泞不堪的官道,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车厢内木函和包裹的沉闷晃动。

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更刺鼻的、用来硝制首级的药粉混合的怪味。那味道无孔不入,钻入鼻腔,直冲脑髓。我闭目靠坐在最内侧,玄铁面具下的脸孔隐藏在阴影里,如同石雕。左手拇指根部,那半枚扳指紧贴皮肤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冰冷而尖锐的刺痛感,像是有根无形的针,一直扎在那里。

徐震岳那半枚扳指,就在离我不远的一个油布包裹里。即使隔着包裹,即使在这浓郁的血腥味中,我仿佛也能感觉到它那独特的、冰冷的青髓灵光,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车厢外,是沉闷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二十名精锐缇骑,如同黑色的幽灵,沉默地护卫在马车周围。冰冷的铁甲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头盔下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幕笼罩的黑暗荒野。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通往死亡终点的背景音。

北郊乱葬岗。

那是这座城池最荒凉、最污秽、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角落。无人认领的尸体、被处决的囚犯、暴毙的流民……最终归宿都是那片被诅咒的、终年弥漫着尸臭和磷火的土地。将徐震岳的首级和尸身抛在那里,是钦天监惯例中最彻底的羞辱,意味着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时间,在压抑和血腥味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 车帘外传来小旗官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了一瞬。推开车门,冰冷的、夹杂着浓重腐臭和土腥味的湿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车厢内的血腥,却带来另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荒丘。嶙峋的怪石在雨幕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歪歪斜斜的残破墓碑东倒西歪,有的早已断裂,淹没在疯长的、湿漉漉的荒草中。地面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深陷至踝,拔出来时带起粘稠的黑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反胃的腐败气息。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冷,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尸臭味,那是无数尸体在地下缓慢腐烂分解后,被雨水浸泡激发出的地狱气息。偶尔,在黑暗的深处,能看到几点幽绿、惨白、或暗蓝色的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雨幕中无声地飘荡、明灭。

这里,是生者的禁区。

“动作快!” 小旗官低声喝令,声音在空旷的坟场里显得有些发飘。

缇骑们迅速下马,动作麻利地从车上卸下包裹着徐震岳尸身的油布卷和那个装着硝制首级的沉重木函。泥泞湿滑,腐臭扑鼻,但这些经受过最严酷训练的杀戮机器,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们分工明确,两人一组,抬起油布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坟场深处、一片明显是新挖不久、尚未被雨水完全填满的浅坑走去。另外两人则抬着木函紧随其后。

我站在原地,雨水顺着玄铁面具流淌,冰冷的触感让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坟场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磷火在无声飘荡。雨点砸在墓碑和荒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一种本能的、属于野兽般的直觉,让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绷紧状态。太安静了……除了雨声和缇骑们踩踏泥泞的声响,这片死寂的坟场,安静得有些……过分。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闷的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抬着油布卷的两名缇骑将徐震岳的无头尸身抛入了那个浅浅的泥水坑中,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尸体沉入浑浊的泥水,很快被淹没,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抬着木函的两人也走上前,准备将装着首级的木函也投入坑中。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破空锐啸,毫无征兆地从我左侧后方、一片密集的墓碑群阴影中暴射而出!

快!快得如同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

目标,并非我,而是那个正弯腰准备抛下木函的缇骑!

“小心!” 我厉喝出声,同时身体已如猎豹般本能地向左侧猛扑!

但还是慢了半拍!

“呃啊!”

那名缇骑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他的左眼窝处,赫然钉入了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钢针!针尾兀自在他眼眶外微微颤动!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栽倒,手中的木函也脱手砸落在泥泞里。

“敌袭——!!” 小旗官凄厉的吼声瞬间撕裂了雨幕的沉寂!

“咻咻咻咻——!”

回应他的,是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的、密集如蝗的破空锐啸!无数点幽蓝的寒芒,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毒蛇之眼,从坟场各处——嶙峋的怪石后、倒塌的墓碑下、深可及腰的荒草丛中——疯狂地攒射而出!织成一张致命的、覆盖整个抛尸小队区域的幽蓝光网!

“噗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瞬间连成一片!伴随着缇骑们猝不及防的惨叫声!

“盾!” 我怒吼一声,身体在泥泞中猛地翻滚,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吞恨刀!冰冷的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叮叮叮!”几声脆响,将射向我的数点幽蓝寒芒精准地磕飞!针尖与刀锋碰撞,溅起几点幽蓝的火星!

反应最快的几名缇骑已迅速取下背着的圆形臂盾,护住头脸和要害,但仍有数人被那快如鬼魅的毒针射中手臂、肩颈等未被甲胄完全覆盖的部位!中针者无不瞬间脸色发青,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显然针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结阵!弩!” 小旗官目眦欲裂,嘶吼着,用臂盾护住身前,迅速向马车残骸靠拢。幸存的缇骑们强忍着同伴惨死的惊骇和剧毒带来的恐惧,训练有素地向中心收缩,背靠背,举起臂盾,同时迅速摘下挂在马鞍旁的劲弩!

然而,袭击者根本不给他们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杀——!”

一声低沉而充满杀意的咆哮,如同墓穴中爬出的恶鬼低吟,从坟场深处响起!

嗖!嗖!嗖!

十几道黑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鬼魅,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暴射而出!他们的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仿佛不受泥泞和地形的限制,脚尖在墓碑、怪石上轻点,身影飘忽不定,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清一色的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手中兵器各异,短匕、分水刺、钩镰、细剑……在黑暗中反射着冰冷的、淬毒的幽光!

目标明确——杀人!灭口!夺物!

“放!” 小旗官嘶声下令。

嗡——!

弓弦震响!七八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扑来的黑影!

但那些黑影的身法太过诡异!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在高速移动中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和闪避!弩箭大多射空,深深钉入泥地或墓碑,只有两支侥幸擦过两名黑影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却未能阻止他们扑杀的速度!

“铛!噗嗤!”

黑影瞬间撞入缇骑仓促组成的盾阵!短兵相接的激烈碰撞声、利器刺入甲胄缝隙的闷响、濒死的惨嚎……瞬间爆发!这些袭击者如同最致命的毒蛇,专攻下盘、关节、甲胄缝隙!他们的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一名缇骑的臂盾被钩镰锁住,旁边一道黑影如同毒蛇吐信,细剑快如闪电,瞬间洞穿了他的咽喉!另一名缇骑挥刀斩向一名使分水刺的黑影,却被对方灵巧地矮身躲过,冰冷的刺尖顺势扎入他的大腿动脉!鲜血狂喷!

混乱!血腥!死亡的气息瞬间浓烈了十倍!

我眼中寒芒爆射!吞恨刀发出嗜血的嗡鸣!不再理会那些缠斗的黑影,我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混乱战场边缘,一个并未直接参与冲杀的身影!

那人同样一身夜行衣,但身形明显比其他袭击者高瘦一些。他如同幽灵般站在一块高大的、断裂的墓碑阴影下,双手拢在袖中,冷冷地注视着整个杀戮场。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磷火幽光的映照下,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窟!

就是他!

刚才那第一枚致命的毒针,那精准到可怕的时机把握,那无声的指挥……只有他!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徐震岳临死的嘶吼、赵无咎的警告、这突如其来的截杀、那枚青玉扳指……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一个答案——绝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

“死!”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脚下猛地发力,泥泞的地面被踩出一个深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无视了侧面刺来的一柄短匕(那匕首被我的护臂甲胄“铛”的一声弹开),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朝着那高瘦的黑影猛扑而去!手中的吞恨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杀意,划破雨帘,直取对方头颅!

那高瘦黑影似乎没料到我竟能如此快地从混乱中锁定他,并且如此悍不畏死地直扑而来!他那双冰窟般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诧!但他反应也是快到了极点!拢在袖中的双手闪电般抽出——手中赫然各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如同鹤嘴般的短锥!锥尖幽蓝,显然也淬有剧毒!

“叮!叮!”

两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炸响!鹤嘴锥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我必杀的一刀!一股巨大的、带着阴寒内劲的力量从锥身上传来,震得我手腕微微发麻!

高手!绝对是顶尖的用毒和刺杀高手!

一击不中,我刀势瞬间变化!吞恨刀如同活了过来,由刚猛无俦的劈斩瞬间转为阴狠刁钻的绞杀!刀光如瀑,卷起漫天冰冷的雨丝,将对方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其中!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指咽喉、心口、关节要害!

那高瘦黑影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闪避,手中的鹤嘴锥舞动如风,精准地格挡、点刺、卸力!幽蓝的锥尖如同毒蛇的獠牙,不时寻找着刁钻的角度,试图突破我的刀网!锥上的剧毒散发出淡淡的、甜腥的死亡气息!

“铛!嗤啦!”

刀锥再次猛烈碰撞!我故意卖了个破绽,刀势微微一滞。对方果然上当,一只鹤嘴锥如同毒龙出洞,狠辣无比地直刺我持刀手腕的脉门!另一只锥则阴险地划向我的腰肋软甲缝隙!

就是现在!

我眼中厉芒一闪!握刀的右手猛地一松!吞恨刀竟脱手而出,如同有生命般,顺着对方刺向我手腕的鹤嘴锥缠绕旋转而上!同时,我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在腰间一抹、一甩!

“咻——!”

一点寒星,比之前所有的毒针更快、更疾、更隐蔽!带着我灌注的冰冷内劲,如同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射向那高瘦黑影因全力进攻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袖里箭!

饮恨刀主从不只有一把刀!

那高瘦黑影显然没料到我会弃刀用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诡异旋转的吞恨刀吸引!当那点致命的寒星映入他冰窟般的瞳孔时,一切都晚了!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的果子被刺破的声音。

他前冲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一只鹤嘴锥还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另一只则无力地垂下。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咽喉——那里,一枚细小的、尾部带着白色翎羽的钢针,正微微颤动着,针身已经完全没入,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血点。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想要说什么,却只有黑色的血沫从蒙面的黑巾下不断涌出。那双冰窟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冰冷迅速被巨大的惊愕、不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所取代。最终,所有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朽木,沉重地向前扑倒,砸在泥泞的坟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水。至死,他的眼睛都圆睁着,仿佛无法相信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终结。

首领毙命!

剩下的几名黑衣杀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动作瞬间出现了一丝迟滞。

“杀光!” 我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在这血腥的坟场上空响起。

残存的几名缇骑早已杀红了眼,此刻更是士气大振,怒吼着扑向失神的杀手!

战斗很快结束。失去指挥的黑衣杀手虽然凶悍,但在配合默契、装备精良且拼死反击的监天司缇骑面前,最终难逃覆灭。最后一名杀手被乱刀砍倒时,这片新坟的边缘,又添了十几具新鲜的尸体。血腥味混合着浓重的尸臭和土腥味,在暴雨的冲刷下,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气息。

雨,依旧滂沱。幸存的几名缇骑相互搀扶着,身上都带着伤,眼神惊魂未定,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看向站在泥泞中、如同杀神般的我,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大人……”小旗官捂着被划伤的胳膊,脸色苍白地走过来,声音嘶哑,“这些人是……”

“灭口。” 我打断他,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那具高瘦杀手的尸体上,又扫过地上那个装着徐震岳首级的木函,以及被抛在泥水坑边缘、包裹着尸身的油布卷。

赵无咎!监天司!还是……其他势力?

那枚扳指……是唯一的钥匙!

我迈开脚步,踩过粘稠的血泥,一步步走向那个装着首级的木函。它歪倒在泥泞里,盖子因为刚才的撞击有些松动。

我需要确认!

就在我弯腰,手指即将触碰到木函盖子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泥水坑边缘,那被抛下的油布卷。包裹的油布在刚才的混乱和雨水的浸泡下,散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徐震岳尸体的一小部分——一只沾满泥污、苍白浮肿的手。

而那只手的拇指上……空空如也!

没有扳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半枚扳指呢?!赵无咎抛回血泊后,我亲眼看着缇骑将它和尸体一起包裹进去的!它应该在尸体上!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那个油布卷!一步跨到近前,不顾污秽,伸手猛地扯开散乱的油布!

徐震岳那无头的、浸泡在泥水中的尸体暴露在雨水中,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息。他的双手都露在外面,左手自然下垂,右手……右手却紧紧攥着!攥成了一个僵硬、死死的拳头!指缝间,隐约透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在黑暗雨幕中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温润光泽!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冰冷的泥水,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用力掰开了徐震岳那早已僵硬冰冷的手指!

冰冷的、沾满泥污的触感传来。

半枚青玉扳指,正静静地躺在他僵硬的掌心!断裂的锯齿边缘,如同沉默的獠牙。

而我的左手拇指根部,那紧贴皮肉的另半枚扳指,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灼痛!

仿佛感应到了另一半的存在!

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血脉相连的哀鸣与召唤!

轰——!

徐震岳临死前那扭曲的面容、声嘶力竭的“阿鲤”、关于“梅花烙”的诘问……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狂兽,再次疯狂地冲入我的脑海!这一次,带着更加清晰、更加不容置疑的冲击力!

我死死盯着掌心那半枚染血的青玉,又猛地抬头,看向旁边装着首级的木函,一个疯狂、迫切、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全部理智!

他叫我“阿鲤”……他知道“梅花烙”……

那枚烙痕……那枚烙痕!

它在哪?!它是否真的存在?!它到底是什么?!

真相……唯一的、最直接的证据……就在那颗头颅之上!就在那张死去的脸上可能残留的信息里!或者……就在那被斩断的脖颈之下!

必须……确认!

“把木函……打开!”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疯狂的急迫和颤抖,猛地指向旁边那个装着人头的木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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