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少年烦恼
第十六节洪流滚滚
那场群众运动历经十年。它席卷全国,没有那个角落是平静的。南兰屯虽然只是吉林市郊区金珠公社的一个农业生产大队,距吉林市有三十余里的路程,那场运动的步伐整齐划一,依然覆盖着这块土地,有一种摧古拉朽,势如破竹,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
全大队六个生产队两三干口人每天都要跳忠字舞,这是政治任务,不光是生产队里年轻人和学校学生的任务,老年人也责无旁贷,加入行列之中,如有不加入的消极者,轻者态度问题,重者是要上钢上线的,在那样的形势背景下,谁也不想背上反对毛主席,反对共产党的政治帽子啊。特别是那些闯关东来的,山东屯里的小脚老太太,跳起忠字舞如鸭子拽步是何等的逗人发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生产队里除了原来的生产队长外又增加了一个政治队长的编制,主持抓全面。侧重与政治有关的工作,如组织跳忠舞,地头开赛诗会,歇气儿还要读报讨论,晚上还要组织社员政治学习。
早请示晚汇报是各家各户饭前的一种必要仪式。全家老少都要高举毛主席语录,大声朗诵。挥动手中的红宝本,祝毛主席万寿无彊……!
每家墙上还要设置一个学习园地,家里凡是能写字的都要写学习毛主席语录的心得体会,那时我还小,刚上小学四年级学校就被迫停课了,我连字还没认几个,更何况写文章了。为了交上这个差,就用心思找来报纸,在报纸上这抄一点那抄一段的应付了事。有一天老哥从供销社回来看我爸,见到墙上学习园地里,贴着小学方格本纸写的文字就问,这是谁写的,我呀!是我写的,我回答的心里感觉也有些虚荣。老哥用赞叹的口吻接着说,我得回去说说小立(就是那个办谱和我重名字的大侄子),还比你高一年级啥也整不出来….。
那场运动的潮水,蕩涤着人们的思想和意识形态,让所有的人重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农村也绝非世外桃园,打、砸、抢事件不断出现,不但是地富反坏右,还是有历史问题的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也保不准哪天被这个司令部,那个战斗队抄家。今天你还红的发紫,明天就可能成了黑帮坏分子,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更是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整天笼罩在胆战心惊的慌恐之中。
虽然爸爸的历史问题,解放时己向新政府做了坦白交待,但终归他是有历史污点的人。他在南兰屯是坐地户,辈分大,人善良,有文化,亲戚走动,乡亲礼节,都有好人缘。但是也没能躲过被贴上大字报。有一天我去供销社远远的看到,在大队的山墙上贴着打倒历史反革命赵振环的大幅标语。我惊恐的转过头,吓得往家里跑。爸爸感到了运动的强烈氛围,更有心里和精神上的压力,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暂时放下了他的终身嗜好,在家里像被人监督着那样,沉默寡言,大话不敢说,大声不敢吭,老老实实干活。村里的那些个年轻人被蛊惑的今天砸庙,明天抄家,后天游斗,一出一出的,闹騰的屯子里人人自危,鸡犬不宁。
小哥和姐姐在生产队里可能也受到了排挤,遭了人家的白眼,心里很憋屈。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让他们感受到有种被歧视被牵连的感觉,心里多少不是嗞味儿,兄妹俩便私下嘀嘀咕咕,我看他俩在那说着悄悄话,就问他们“你俩在说啥?”小哥不耐烦的说“没说啥,和你没关系,一边玩去!”我虽然才十二三岁,从他们的神色里,也能看出眉眼高低,原耒那个相亲相爱的兄妹四人恐怕要被形势所迫,人为的分裂成两半了,小妹还小不懂事儿,这也不能说我的心思重,生活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每个人的反常举动,都让我神经敏感,他们以为我是小孩不懂事,可我却心生恐惧,那种自悲无助被抛弃被分割的感觉深深的埋在我幼小的心里。
哥哥姐姐在队里劳动,知道的多,听到的信息也多,他们怕被抄家,那种环境下谁不害怕呀,听说前街老徐家被操家了,我们就翻箱倒柜的找父亲可能留下的历史证据。果然在镜子后边找到一张父亲在伪满时期留下的六寸茶色照片。那时的父亲穿着日本鬼子的黄色军官服,戴着眼镜,下穿马裤马靴,双手柱着一把军刀,威风凜凛,那气派那形象活脱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一本鬼子。
现在看来是可惜了,那唯一一张有历史见证的照片被我们姐妹几个愚眜无知又毫无办法的付之一炬了。
那个时候的形势就是这样,谁还敢隐藏保留这些“封资修”的东西,这些就是证据,造反派说,这就是变天的物证。时间走过了几十年,运动的味道在人们的心里淡漠了,我和同学说起爸爸和他的往事,说起焚烧那张老照片,我的朋友和我说,那年他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运动时他在姥爷家住,一天深夜,他姥爷在翻腾东西,把柜里的古书,箱盖上的瓷瓶都倒腾出来,让他陪着,姥爷挑着这些家底,让我拿好锹,偷偷的来到江边,焚烧了书籍,炸碎了瓷器。看来这种自己毁灭“证据”的事不止我一家。
后耒这运动不断再发展,开始批叛、内、工奇了。我家的镜框里还挂着毛主席、刘少奇、周恩耒、朱德四位领导人视查什么工厂时的照片。也让我们用毛主席像替换下耒把它烧掉了。直至今天我再也没在报纸杂志上发現那张同样的照片。那两张截然不同的照片已经印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那挥之不去的多少个场景也一并保存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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