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三点的关东煮热气
夜班便利店的灯箱在雨里忽明忽暗,我盯着玻璃上的水雾发呆,指甲掐进掌心的疤痕——第七道,是上周用剪刀划的,比前几道都浅,大概是那时就没真的想死掉。
“老板,来份关东煮,要萝卜和鱼丸。”
带着水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浅灰色风衣的女生抖了抖伞,发尾的银色耳坠在灯光下闪了闪,像落了颗碎钻。她蹲下身给雨伞套塑料袋,膝盖上的破洞牛仔裤沾着泥点,和记忆里妈妈去世那天穿的旧牛仔裤很像。
我没说话,用长筷子夹起煮烂的萝卜,放进纸碗里。她忽然指着保温柜:“哎,老板,你这里的鱼丸是不是煮太久了?萝卜都煮出蜂窝眼了。”她忽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煮烂的,咬一口全是汤,暖乎乎的。”
雨声砸在屋顶上,像那年救护车的鸣笛。我盯着她指尖的银色戒指——尾戒,戴在右手无名指上,和我妈生前总说“无名指连着心脏”的论调刚好相反。她忽然把纸碗推过来:“老板,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没吃饭?”
我没接,视线掠过她风衣口袋里露出的绘本角——《云雀与光》,封面上有只金色的鸟,翅膀底下是片阴云,却有束光穿过云层。她忽然掏出颗水果糖,荔枝味的,包装纸在手里哗啦作响:“给你,甜的,吃完心情会好点。”
糖纸在吧台上发出脆响,我看见包装上印着卡通云雀,翅膀底下写着“难过时含一颗,光会从舌尖漫上来”。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是常客陈叔来接夜班,他总说“小姑娘别干夜班,不安全”,却不知道对我来说,比起安全,更怕的是深夜里空荡荡的房间,和墙上妈妈的遗照。
“老板,你叫什么名字?”女生忽然趴在吧台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我叫苏小满,苏州的苏,小满节气的小满,你呢?”
“沈知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块砂纸,指尖划过吧台上的水渍,画出歪歪扭扭的云雀轮廓。她忽然掏出手机,对着我的手拍照:“哇,老板你画得好像!云雀的翅膀刚好碰到光,像在追着光跑一样。”
手机屏幕亮起,我的手在照片里泛着青白,指尖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像朵快要凋谢的花。苏小满忽然指着屏幕:“你看,这里的光影刚好落在疤痕上,像给伤口镀了层光。”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便利店的暖光,“老板,你的手,是不是有故事?”
陈叔的摩托车停在门口,发动机声突突作响。我转身擦货架,货架上的速食饭包装在灯光下泛着暖黄,像苏小满风衣上的颜色。她忽然举起绘本:“老板,这本书送你吧,里面的云雀会收集人间的光,然后把光存在翅膀里,等有人难过时,就把光撒下来。”
绘本封面的云雀翅膀轻轻扬起,指尖触到封面的烫金纹路,有点硌手。苏小满把书塞进我手里,伞尖的水珠滴在吧台上,画出小小的光斑:“明天见啦,老板,记得吃颗糖,荔枝味超甜的!”
她跑出门时,银色耳坠在雨里闪了闪,像她相机里的光,一点点消失在雨夜中。我捏着那颗荔枝糖,包装纸上的云雀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忽然发现吧台上的云雀画旁边,多了行她用口红写的小字:“光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你。”
二、凌晨四点的过期酸奶
第二天下雨,苏小满来得比平时晚。她推开门时头发全湿了,风衣下摆滴着水,怀里抱着袋干净的毛巾:“老板,借你吹风机用用呗,不然要感冒了。”她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瓶酸奶,“给你,草莓味的,刚在对面超市买的,保质期到今天,算是‘末日酸奶’,一起喝?”
吹风机的热风裹着她的发香,是薄荷味混着雨水的清冽。我盯着她手里的酸奶瓶,生产日期是妈妈去世那天,忽然想起冰箱里还躺着妈妈没喝完的半瓶酸奶,过期三年了,我一直没扔。
“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她忽然坐在吧台上,晃着双腿,破洞牛仔裤露出的脚踝上有颗小痣,像落在雪地里的星,“大半夜跑便利店,买煮烂的关东煮,送别人过期绘本,还硬塞酸奶给老板。”
我没说话,撕开酸奶瓶盖,奶味混着草莓香涌出来,有点酸,却比记忆里的甜。苏小满忽然指着我腕间的疤痕:“我也有哦,”她卷起袖子,小臂内侧有三道浅色的痕,“三年前车祸,我爸妈走了,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每天晚上都用指甲划床沿,后来就留下了。”
雨声忽然变大,吧台上的绘本被风吹开,画着云雀用翅膀接住雨滴,雨滴在翅膀上凝成光珠。苏小满忽然笑了,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的:“后来我发现,疤痕其实是光住过的地方,就像伤口愈合时会结疤,光跑进去了,就再也不会走了。”
她忽然掏出相机,对着便利店的货架拍照:“老板,你看,这个暖光打在速食饭上,像不像个小太阳?还有这个关东煮的热气,升起来的时候像云雀在飞。”屏幕里的热气模糊了货架,却把速食饭上的卡通图案照得软乎乎的,像妈妈以前煮的阳春面,汤面上漂着的葱花,也是这样带着光。
“老板,你知道吗?”她忽然凑近我,发尾的水珠滴在吧台上,“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因为看见你趴在吧台上画云雀,手腕上的疤痕跟着动,像只想要飞起来的鸟。”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划过疤痕,“后来我每天都来,想看看这只鸟,什么时候能追上光。”
便利店的钟敲了四下,陈叔的摩托车声远远传来。苏小满跳下吧台,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我看——有我画云雀的手、煮烂的萝卜、吧台上的绘本,还有张是昨天晚上拍的,我捏着荔枝糖的手,糖纸上的云雀刚好对着镜头,像在笑。
“老板,明天见啦,”她挥了挥手,伞尖的水珠在灯光下闪成串,“记得把酸奶喝完,‘末日酸奶’的甜,要在过期前吃掉才有效哦。”
她走后,我翻开绘本,扉页上写着:“致每个追光的人——云雀会迷路,但光永远在天上等你。”字迹歪歪扭扭,像她画在吧台上的云雀,却带着暖乎乎的温度。指尖划过“光永远在天上等你”,忽然发现腕间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像朵被光吻过的花。
三、凌晨五点的云雀纹身贴
入秋那天,苏小满带着纹身贴来上班。她把贴纸按在我腕间的疤痕上,指尖轻轻按压:“诺,云雀纹身贴,防水的,能贴三天,这样疤痕就变成云雀啦,以后你抬手就能看见光。”
纹身贴的云雀翅膀刚好盖住疤痕,金色的羽毛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鸟喙正对着指尖,像在啄食颗星星。苏小满忽然举起相机拍照,镜头里的我手腕上停着只金色的鸟,背景是便利店的暖光,像她第一次说“光会从舌尖漫上来”时的温度。
“老板,你知道吗?”她忽然坐在吧台上,晃着腿吃关东煮,萝卜还是煮得烂烂的,“我昨天去了趟医院,看见个小妹妹在画云雀,她说云雀的翅膀能接住眼泪,这样眼泪就不会掉在地上了。”她忽然低头看自己的小臂,三道疤痕在纹身贴的边缘若隐若现,“后来我想,眼泪掉在地上也没关系,反正会被光晒干,变成星星挂在天上。”
便利店的门被风吹开,深秋的风灌进来,带着桂花香。苏小满忽然指着窗外:“老板,你看,月亮旁边有颗星星,像云雀在追月亮呢。”她忽然掏出颗橘子糖塞给我,包装纸上的云雀正展翅飞向月亮,“给你,新口味,橘子味混着桂花香,甜里带点凉,像秋天的光。”
糖在嘴里化开,橘子味混着桂花香,果然是凉丝丝的甜。苏小满忽然说起她的大学专业:“我学的是插画,以后想画本绘本,就叫《便利店的光》,里面有个总穿灰色风衣的女生,每天凌晨来买煮烂的关东煮,还有个会画云雀的老板,手腕上停着只金色的鸟。”
她忽然掏出速写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画的是我在吧台后擦货架,腕间的云雀纹身贴被灯光照亮,旁边写着:“沈知遥的光,藏在云雀的翅膀里,藏在关东煮的热气里,藏在每个凌晨三点的对视里。”字迹被水晕开过,像她某天冒雨跑来时,头发上滴在本子上的水珠。
陈叔的摩托车声从远处传来,苏小满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的温度有点凉:“老板,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值夜班,”她忽然指着墙上的遗照,“那天你没撕下来,我看见照片里的阿姨戴着和你一样的尾戒,无名指,右手。”
我猛地抽回手,尾戒硌得掌心发疼。苏小满却笑了,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的:“我妈也戴右手尾戒,她说‘无名指留给自己,光会从指缝里漏进来’。”她忽然举起自己的右手,尾戒在灯光下闪了闪,“你看,我们的光,都藏在无名指的尾戒里呢。”
那天晚上,她走后,我盯着吧台上的云雀纹身贴发呆。纹身贴的边缘有点翘起来,露出底下的疤痕,却发现疤痕不再是青白的,而是带着点淡粉,像被云雀的翅膀暖热了。窗外的月亮旁边,那颗星星还在闪,像苏小满说的,云雀在追月亮,而光,一直在旁边陪着。
四、凌晨六点的光的形状
便利店倒闭的前一天,苏小满来得很早。她穿着件新的米色风衣,发尾别着金色的云雀发卡,怀里抱着束小雏菊:“老板,送给你,小雏菊的花语是‘隐藏的光’,你看,每片花瓣都像一小束光。”
花束用牛皮纸包着,系着银色的丝带,丝带末端挂着个小吊牌:“致沈知遥——你腕间的云雀,终于追上光了。”我捏着吊牌,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第一次塞给我荔枝糖,包装纸上的云雀,也是这样带着光。
“老板,我知道你攒钱是为了离开这里,”她忽然坐在吧台上,晃着腿吃最后一份关东煮,萝卜还是煮得烂烂的,“其实我早就帮你查过了,城南的插画工作室招人,你画的云雀那么好看,一定能过面试。”她忽然掏出张名片,“诺,地址和电话,我帮你投了简历,明天早上十点,别迟到。”
名片上印着“云雀之光插画工作室”,logo是只金色的鸟,翅膀底下托着颗星星。我盯着名片,忽然想起她总说“光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找的”,而此刻,她正把自己变成光,照进我心里。
“苏小满,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乱的云雀羽毛。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小虎牙在晨光里闪闪的:“因为你让我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啊,躲在便利店吃过期酸奶,看见煮烂的萝卜会哭,却在看见有人画云雀时,忽然觉得光还在。”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划过云雀纹身贴:“老板,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我们很像,手腕上的疤痕,右手的尾戒,还有藏在心里的光。”她忽然凑近我,发香混着薄荷味涌过来,“所以我想告诉你,光从来没离开过,它只是变成了各种样子,比如一颗糖,一本绘本,或者……一个总来买煮烂关东煮的人。”
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苏小满的米色风衣在光里泛着暖黄,像便利店的灯箱,像妈妈煮的阳春面,像所有温暖的总和。我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数腕间的疤痕有几道,不再害怕深夜里的空房间,甚至偶尔会忘记妈妈去世时的雨声,只记得苏小满说“光会从舌尖漫上来”时,眼里的光。
“老板,该下班啦,”她忽然跳下吧台,把小雏菊塞进我怀里,“以后别再值夜班了,记得按时吃饭,画云雀的时候,把光也画进去,比如……云雀的翅膀,就画成你眼睛的颜色。”
她走出门时,晨光刚好落在她发尾的云雀发卡上,闪了闪,像颗终于追上光的星星。我捏着那束小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晨光里凝成光珠,像苏小满相机里的光斑,一点点,照亮了吧台上的云雀画,照亮了腕间的疤痕,照亮了这个即将关闭的便利店,也照亮了我心里,那个曾经黑暗的角落。
尾声:光的千万种样子
后来我去了苏小满说的插画工作室,画的第一幅画就是《便利店的光》——穿米色风衣的女生蹲在吧台前,指尖捏着颗荔枝糖,吧台上的云雀画旁边,写着“光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你”。
苏小满成了我的专属模特,她总说“老板,画我时记得把疤痕画上去,那是光住过的地方”。我们会在周末去便利店旧址,那里已经变成了花店,门口摆着我送她的小雏菊,每到凌晨三点,店主会在门口放盏暖光灯,像以前便利店的灯箱,照亮每个晚归的人。
入夏那天,苏小满带我去了天台。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发尾别着云雀发卡,腕间戴着我送的银色尾戒,和她原来的尾戒叠在一起。她指着天空:“老板,你看,今天的云像只展翅的鸟,翅膀底下有光呢。”
我举起相机拍照,镜头里的她站在天台边缘,裙摆飞起来,身后的云雀刚好掠过她发梢,像真的要带她飞向光。她忽然转身,把颗荔枝糖塞给我,包装纸上印着我们的合照,底下写着“沈知遥和苏小满,都是追着光跑的人”。
糖纸在风里哗啦作响,荔枝味的甜涌进嘴里,像第一次在便利店相遇时那样,甜到心里,暖到发光。我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光有千万种样子,有时候是颗糖,有时候是本绘本,有时候是个愿意陪你吃煮烂关东煮的人。”
而此刻的光,是她眼里的笑,是腕间的云雀纹身贴,是吧台上永远煮烂的萝卜,是便利店灯箱的暖光,是妈妈遗照里的尾戒,是所有温暖的总和。原来光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而是藏在生活的每个细节里,等着我们去发现,去拥抱,去成为。
天台的风轻轻吹过,苏小满的发尾扫过我手背,像云雀的翅膀,带着光的温度。我忽然发现,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愈合的疤痕,早就被光填满了,而我们,终于成了彼此的光,在每个凌晨三点的回忆里,在每个追着云雀跑的日子里,在每个带着甜的瞬间里,闪闪发光。
手机震动,是苏小满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
“看!你画的云雀被印在糖纸上了,以后每个吃到这颗糖的人,都会带着光走下去~”
照片里的云雀翅膀托着颗星星,星星底下写着:“光会迷路,但永远不会消失,就像我和你,总会在某个带着甜的瞬间,遇见彼此的光。”
吧台上的小雏菊轻轻摇晃,晨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光斑,像落在人间的星星。我忽然明白,原来最好的治愈,从来不是忘记伤痛,而是让伤痛长出光的形状,让那些曾经的裂痕,成为光透进来的地方,而我们,终将带着光,走向更明亮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