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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电话听筒轻轻扣在座机挂断,林雨墨坐在米色印花涤绒沙发上,目光由刚才的一丝活络又转入迟滞。
她不确定要不要去姨妈家,还没有等她回绝或答应,姨妈已经热情的替她做主。雨墨心里明白,姨妈的好意,也非常清楚,母亲跟姨妈说了自己大致近况。
其实,以雨墨的现状,她是想闭门不出,一整天不出门都能忍受。她可以半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满足最基本生理需求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仅有的一点乐趣,可能就是发呆放空自己,阅读,几乎零社交。
也许在她自己看来没什么,但在母亲和旁人眼里,她可能病得不轻,状态堪忧,这不符合一个人该有常态样子。
所以姨妈的电话,就像这个阴郁的家刺进来的一道光,准确的说是照进母亲心里的一道活跃的光。
林雨墨本人其实已经习惯这样。
从疗养院回来,她就渴望一种清静,一种不太适应外界快节奏人事物的清静。院长安慰她,只要做让自己舒服的事,不过分勉强自己就好。
也许雨墨太过关注自身,过度投入,就会产生一种跌入自己精神世界深处不能自拔的粘腻,让自己与客观真实世界的边界模糊混淆。深居简出不与人接触的生活可能真的不太有利健康更好恢复。
母亲和姨妈的担忧实属人之常情,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不顾及身边人感受。雨墨愣了好一会神,思绪却没有一刻停歇,当她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好像也一下子明朗起来,整个人突然有了一点精神,吐了一口气,放下僵硬的肩头,双手支撑起身体站起身,打算接受这个邀请。
(二)
姨妈家住在临海的一个小城。人还没到,早已经把一间单独房间特意收拾出来,干净整洁的印花床单被罩枕套一应俱全;宽大明亮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将整间房照的透亮;窗台还摆放一盆仙人掌植物,仔细看上面已经长出一两朵鹅黄色小花苞。姨妹还在上大学,只有到了周末才回来住。
雨墨明白母亲和姨妈的用意,这里靠近大海,来海边散散心,总归有利于放松人身心,恢复健康。大海的辽阔,海边滩,以及这个临海小城,相对快节奏大都市,都会显得松弛惬意很多。
白天姨妈去上班,只有晚上回来才给她妥帖用心的做顿丰盛可口晚饭。姨妈的厨艺当然没的说,变着花样做吃食:糖醋排骨、酸菜鱼、小鸡炖蘑菇汤、番茄浇汁鱼、鸽子汤、猪脚炖黄豆。当然也少不了当地海鲜,螃蟹、大虾、花蛤、扇贝等等。姨妈伺候雨墨比自己女儿还要周到。雨墨知道姨妈怕母亲担心,也非常知道姨妈为什么这样呵护周到,表面不说,雨墨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白天雨墨会拿着小铲和小桶去海边。海浪一波接一波冲上沙滩,退却时,会留下一些海货。捡拾一些贝壳,小海星,小螃蟹,小海螺等等,来自海里小东西馈赠。装进小桶,有时因为一个形状好看的海螺惊喜,有时因为奇特的小海星激动。这个赶海的过程,确实给她带来不小开心,仿佛让蒙尘已久的心,暂时忘记许多阴郁愁苦。听着大海潮水此起彼伏澎湃的声音,光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感受海浪扑打在赤裸脚背的酥软,雨墨真的被这样的环境感染,忘记了一些精神苦痛内心煎熬,认真投入大海的怀抱。
海边的潮湿气很大,风也很大,呼呼啦啦从耳边猛烈吹过,吹得身上衣物紧贴身体。甚至前行的脚步变得有一点艰难。海浪排打着沙滩,不断冲刷沙滩,像呼吸,一呼一吸有条不紊的节奏。漂亮的贝类,寄居蟹,海藻,透明搁浅的水母,晾晒的太阳下的沙滩上。雨墨,注视它们的样子,时而发呆凝视,时而陷入深思。它们奇特的构造一点都不简单,不乏神奇之处,却也打心底开心。
这天雨墨像往常一样去海边溜达。通常上午来海边的人不多,因为大家要工作,或许只有不工作的老人和需要静养悠闲的人,没事闲来去海边散散心吹吹海风透透气。
这天雨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有些奇怪的年轻人。他既不在海边闲逛游玩,也不是在宽阔平坦的海滩享受海风,说他奇怪,是因为他一整天都占据雨墨发现的一处歇脚的大礁石。那个相对地处偏一点的,少有人靠近,枯燥单一又总被海浪冲刷大礁石。海水时不时冲刷着礁石岩壁,撞出细碎的浪花沫子,四散而飞。坐在大礁石上休息,躺下闭目养神,或站起身伸懒腰,眺目远望,感觉神清气爽,心胸开阔。
雨墨只觉得这人有什么心事,看年龄不比她大几岁,穿着灰白黑相间休闲装,一双黑底白纹系带休闲鞋。雨墨绕着大礁石,在沙滩若无其事来回走动好几次,始终见这人坐在上面,好久不见有离开的打算。
(三)
直到天黑雨墨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大礁石,准确的说大礁石上那个人影。那本来是她累了专门挑选无意间发现的一块歇脚地。她从海滩这一头慢慢踱步那一头,几乎绕过大半个海岸,趟着浪花,装作若无其事。捡拾退潮后海滩上搁浅的小海星,贝壳,小螺,可爱的小活物…她吸着海风,迎向大海,看海上的云和太阳,感受大海的咸湿气息。可是现在,无论她怎么试图全情投入,注意力总被大礁石上那个陌生人影吸引。直到夜色将近,那人默默离去,这时的雨墨也才有点黯然离去。
但她回去之后,会不由自主想很多白天关于那人的一切。她很好奇,也想知道那人为什么坐在那一整天。
他遇到什么事了吗?他哪里人?他…直到头挨到枕头,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没有停下。
她很期待,也很好奇,那人第二天还会不会去那块大礁石?!一想到此,她就有点抑制不住莫名的比往常的兴奋。仿佛她在和自己玩一个去或不去的猜题游戏。
第二天她穿戴整齐,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不紧不慢提着小桶赶往海边。这两回来海边,她几乎没有心思认真辨认海滩上的海货,而是一门心思放在那块大礁石上。目光搜寻着那个位置…果不其然,那个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视线中。还是在那块大礁石上,同样的人影穿着。她忽然有些许抑制不住的小激动,又多了一分莫名的小开心,连她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开心猝然吓一跳,她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像这样发自内心开心过了。
雨墨一整天都走在远远的沙滩上,但她视线时不时望向那处礁石,继而落在礁石上那个人影身上。累了她就坐到一个离海岸远一点的沙滩高处,至少可以目测看见那个人影的地方,一个她觉得恰好适合的位置。
她不敢明目张胆走上前跟人家打招呼,她觉得别人一定认为她有病,她就算上前也不知道跟一个陌生人说什么,她觉得,她并不想真的认识这个人,她只是对他一直呆在那个地方很好奇。雨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不受控制胡思乱想。她只想这样远远望着,也许这叫窥探,她有很强的好奇心。她对她觉得好奇的所有一切东西都充满了探索欲。但若让她行动起来,或者亲身经历一番,她又会犹豫退缩打退堂鼓,胆怯又抗拒,她需要保持一个她认为的安全距离。
(四)
要说一个人一两天持续待在同一个地方,可能还能勉强理解。可要连续待在同一个地方三天,那可能这人真有病。可以考虑此人行为举止异常,多少有点可疑。
其实雨墨也不会再像前一两天开始那般兴奋好奇了,因为是个正常人连续三天待在一个地方,大概几率应该不大。所以第三天雨墨照常去海边,也没抱什么期望,她又回到自己一个人心态时悠闲的样子。
果不其然,到达海边再去看向那个位置,那个地方已然空空如也。此时的雨墨也不知怎的,反倒有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的感觉,仿佛这两天总处于某种紧绷一样。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可以明目张胆,大步流星的去往自己选的那块大礁石。她喜欢那个地处偏一点的地方,喜欢盘腿坐在上面,喜欢躺倒在上面,喜欢不受拘束的在上面消磨时光。她还清楚记得,那块大礁石上有自己摆放的一些漂亮小贝壳,形状各异的小螺和可爱的小海星。
当她轻快的爬上大礁石,却赫然发现眼前整整齐齐安静的摆放一双鞋。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精神顿时紧绷起来。……她认得这双鞋,黑底白纹系带的休闲鞋。鞋底压着纸张,她挪开鞋子,拿起纸张,看到的是一张癌症诊断书和一封分手信。
顿时她整个人就不好了,紧张的四下里张望,可惜目光所及空无一人。海浪猛烈撞击礁石岩壁,发出声响显得比往常刺耳尖利。她感觉一片茫茫然不知所措,手开始抖的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席卷全身,她感到一阵窒息头脑空白,但她还是强压镇定,深呼吸…她想到赶紧报警处理。
当她掏出手机,手颤抖的一下一下按在手机数字键1…1…再继续按接下来的数字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你…没事吧…”
“需要帮……”
雨墨颤抖的手僵持住了,准确的说她整个人石化一样僵在那。
她没有回头看,而是慌乱有些不知所措的,把手中的纸张又重新压回鞋下。
她不想去看那个人,不想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面部表情,但感觉着眼里像揉进了细沙,有点不舒服。她从大礁石上挪动身子,缓慢蹭着礁石站下沙滩,低埋着头半掩面,斜着身子要跑开。立刻马上离开那个尴尬至极的场地。
谁知,那人迅疾如风的冲着她背影,喊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
林雨墨,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刚要再次走远,那人又一次喊来一声:“谢谢…我叫李阳…”
(五)
后来,李阳认识了雨墨。他们最终互相留下联系方式,成为了比朋友特殊,又不是恋人存在的关系。这些年,李阳胃癌早期,在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情况下,少不了林雨墨的默默支持鼓励打气,他的病情也几乎全部治愈。
李阳对林雨墨的感情早已经超出恋人朋友更像一种家人,但又不完全是亲人的感觉,他也不清楚怎么来定义这种关系的存在。
如果说,让他一辈子不结婚,不组建家庭,默默守护她,陪伴她左右,他也愿意,无怨无悔的愿意。因为某种意义上,林雨墨间接救了他,他一直这么认为。所以他从来没有问过林雨墨。因为他始终从她的语气中体会,她对他可能不是喜欢,而存在一种疏离,一种捉摸不透的疏离,或者一种他不了解也无法走近的隔阂。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她得精神疾患前那段黑暗过去,那仿佛是他不能触碰到达的禁区。
李阳告诉林雨墨,那时他和女友分手后又被查出胃癌早期,他确实起了轻生的念头。
来到海边,一连两三天坐在那块大礁石上,听着海浪的潮水声,感到很迷茫。想着就这样投海自杀一了百了算了,烟一根接着一根抽。感觉到大海的浪潮淹没自己是那样庞大,而自己是那么渺小如蝼蚁,一种心如死灰那一瞬间。
可是正当自己迷茫绝望无助时,却看到大礁石上有一些散落摆放的小贝壳和小海星。它们被人为的排布在一起,让他暂时忘记发生的这一切。他拿起其中的一两个小海星仔细端详,觉得海星虽小,但却生的这样精巧仔细,漂亮的纹路,特殊的质地,和一排精密的小气孔一应俱全。状如星子,就像天上的星星,又像国旗上的五角星,给人美好希望勇气。
那一刻他仿佛清醒,他还有一个操劳默默付出的母亲,不能就这么一了百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一个人独自活着面对丧子之痛。
那一刻他幡然醒悟,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然后反省自己得胃癌,就是因为拼命工作不注重饮食作息规律忽略了健康。
直到最后,他看见林雨墨,他猜测那些小海星和小贝壳的摆放,一定是这个看起来胆怯,瘦削,又有一点病态女子摆放的。
雨墨看着李阳寄来的信件,上面是他一览无余的袒露心声。
这世上有三种存在状态的人,一种是全然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被判死亡的人,其实这样的人在知道自己必然归宿后,反倒很平静,在最后时光做完想做的事也就可以不留遗憾的离开。
还有一种是肆意挥霍生命,活的正常没病没灾的人,生命和时间对他们来说,仿佛有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在,所以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总是肆无忌惮又理所当然的挥霍。这样的人其实也还好,也许及时行乐,到死那一刻也不会有什么战战兢兢。
最痛苦最清醒的,要属中间那种,死又没办法死彻底,活也没办法活的潇洒痛快,他们在疾病与灾厄中侥幸存活下来,这样的人,看淡生死,对世间人事物没有那么多执着执念,过一种向死而生的人生。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看中,纯粹简单,却也随遇而安的放下。各自找到自己独立存在,却也能理解包容相遇相知的可贵之处,不执着占有,也尊重双方独特。
大海的浪潮让大病初愈的林雨墨心境开阔,却也差点吞没一时绝望迷茫无助万念俱灰的李阳。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娑婆世界行走要坚定内心,向着光与美好希望的地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