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阳光正好,那些年的木吉他悠扬婉转,那些年的少年意气风发,那些年的女孩儿善良纯真……那些年,我们都是有故事的童话。
(一)
我和鱼皮在大学里的一个系,不过已是十多年前的日子。
最近夜里总是会梦到十多年前的鱼皮,那个吉他弹得出色忘我的大男孩。
还能忆起一个遗失在记忆里的人,我很庆幸。我对鱼皮所有的印象集结在一起,只显示出几个字,阳光下的木吉他。
坐在半昏暗的皂色沙发上,莫名有种压抑烦躁,胡乱拿起一只烟,走到窗旁向外看。
十多年来,这条街变得尘土飞扬,爬山虎攀上古铜色的墙,一片又一片的流言蔓延在这片灰色的上空。透过窗户向远方望,远方依旧是一片茫茫。
楼下攒动的人流让我无比疲倦,回过头的瞬间却阴差阳错瞥见了一身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他和背后的灰色大潮早已融为一体。
他似乎正向上望着什么,我们的眼神不期而遇,那个人是鱼皮。
人生总是充满不期而遇,曾经祈求的求而不得,不想得到的却款款而来,命运弄人。
我们凝视对方很长时间,他的唇角终于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二)
两个老同学,十年间隔,终于见了面。
却随意挽了头发,带着松松垮垮的精神去见青春里的老同学。
我们在咖啡馆里,鱼皮看到我时,眼里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而我看到他,只觉得他苍老了许多。时间呈现静止的尴尬,却只是一瞬,他就露出了惯性的微笑。
“骨头同学,加糖吗?”
我笑笑,“习惯了生活的苦涩。”用着嘶哑的喉咙。
鱼皮看着我,眼神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探寻不到深处的神秘让我感到压抑。
从那天的谈话中我了解到,鱼皮已是传说中的商业精英,事业混得风生水起,只是谈及他的婚姻,便闪烁其词。
眼前这个标准微笑的男人与我印象中的鱼皮,大相径庭。鱼皮那些年最讨厌商人,因为他总是愤青地说,庸俗肤浅。
我想,可能是这个空间氛围让所有人都冰冻了,无论曾经是怎样热血沸腾的一个人。这个社会果然在变化,青春里的话也许只能当做痴话。
鱼皮看我兴致缺缺,问我是否不舒服,我点头,而我只是想趁早结束这场并不自然的见面,因为在整个过程里,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虽糟蹋着自己,对这份俗态仍是不知所措,终于逃离了这场几乎窒息的巧遇。
(三)
鱼皮在消失的十多年里,只做了一件事,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而我,还是老样子,只喜欢和流浪猫打交道……
高跟鞋踩在石子路上,脚竟有些不适,索性脱下鞋子光脚走路。
走着走着,深秋的落叶如蝴蝶坠落,思绪随着那飞舞的落叶飞回十年前……
“你们听说了吗!吉他才子于祁要举办专场演唱会!”身边的同学异常兴奋。
“鱼皮吗?他怎么没对我说!”
这个场景让我觉得大学里的我和跟鱼皮似乎很熟,但这并不可能,于祁是医学外科,而我是兽医,熟识的可能性不大……十多年,记忆力也跟着减退。
可是如果不熟,我为什么叫他鱼皮?走在路上歪头思考,越想越好奇。
啊!该死!崴了脚,腿怎么疼的厉害,心里默念我才三十多岁啊……回到家里,喂了流浪猫,心情瞬间大好,还是小动物坚守如一,不会变了性格。
我三十二岁,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逼着我结婚,甚至提到结婚两个字,他们比我还敏感,我个人理解为家里人舍不得我嫁出去。
和鱼皮见面后的第二天,我坐上了轮椅,脚崴的部分虽然没有外伤,老学究的医生说是伤了骨头。
自己顾不了自己,养的流浪猫都寄托出去,只留了八万,八万是只有故事的流浪猫。
大概是六年前的一个冬天夜晚,喝多了酒,混沌直吐,一个人在马路边上大哭,一只猫在旁边乱叫,一个酒瓶子甩过去,猫竟然一动没动。
那只猫,就是八万。从那以后,我和猫八万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弟。说起来却不记得因为什么喝的乱醉如泥,也是可笑。
猫八万最近总是不爱动,最喜欢吃的芥末三文鱼也提不起兴致,于是我就和它一起得了厌食症,一起睡觉到大天亮,一起呆呆的望天外的星空。
夜里还是会做梦,梦到过往的种种……
(四)
在我坐上轮椅的第三天,鱼皮不期而至。
他来还我的包,那天吃饭时落下的。我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次,不长记性。可是,当他坐在沙发上,我忽然觉得,说起玩笑的他似乎并没有那么讨厌。
我看着他满脸标准的笑,兴致大起,开玩笑说,梦里梦到你和猫八万展开了世纪大战,而你和他最后两败俱伤,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我忍不住哈哈地大笑,鱼皮也笑了,很阳光的笑,未染沧桑与牵强。
我走路不便,那天中午,我并没有留他,可他还是下了厨,非常熟练地做了我最爱吃的芥末三文鱼。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悲伤……
“我可以弹吉他吗?”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把木吉他,眼神里的渴望像是个孩子。
我忍不住不停地大笑,“当然可以。”
吉他响起的那刻,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梳着马尾的丫头。吉他里有那些年疯狂追过的人,有青涩依依的柳树,有熬夜补习的期中大考,有操场里被罚的跑圈,有逃课吃过的火锅,有一起仰慕的男神教师……
鱼皮的吉他现在弹得更有味道,大学是意气风发,如今是成熟的艰辛的韵味。
他弹完,我只觉得很愉快,可眼前却是一片沉沉的昏暗。
我强撑着送他到门口,忽然晕眩严重,昏倒前最后一秒看到的是鱼皮惊慌的眼神。
(五)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也很累很累。
“她的癌病已经蔓延到骨头里,思想和肢体都已经没有意识了。”我听到老学究的医生对鱼皮说了我的病,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
又是一段深沉的睡梦,依旧有鱼皮,梦里的我们是亲密的恋人。
似乎是我收养猫八万的那个晚上,我握着鱼皮的手,晃啊晃,舍不得放。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多想说,跟你走吧,管他去哪。
鱼皮说,我们分手吧。
我瞪大眼睛,只有他的背影。我痛的疯的伤的哭得好惨,鱼皮最终都没有回头。
我喝了很多酒,他说世界太复杂,单纯很难,他说现在很好,回忆很长,我当然都明白。
那些年,只有他陪我在最初的地方,只有他知道我的梦从来并不大。
可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六)
鱼皮又给猫八万做了芥末三文鱼,再也没有一个叫骨头同学的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