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神经症患者付出艰辛的努力追求完美,尽管他追求完美的信念实现了,但他并没有得到他最为迫切的需要:自信和自我尊重。他缺乏朴实的自信和内在的安全感。他的骨子里仍然感到不被需要,感到容易受伤,并且需要持续不断地确认他的价值。
要发展自信心,孩子需要来自外界的帮助,发展出“基本的信心”,它同时包括对他人和对自己的信心。
在内在的压力下,一个人可能会疏离真实的自我。然后,会将大部分的能量转移到塑造自己的任务上,通过一个严格的内在指令系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绝对完美的人,以满足他的理想化自我的形象,满足他(自己认为的)已经拥有、能够拥有或应该拥有的尊贵品质所带给他的自负。他得到的并非是自信,而是神经症的自负。
神经症的自负依赖于个体在他的想象力中妄称自己有的那些特性,依赖于所有属于特定理想化形象的特性。神经症患者不因为实际的自己而感到骄傲。通常他甚至不为自己现有的优点感到骄傲。
神经症患者归结他自身的无限力量终究都是心智力量。理想化的形象是他想象力的产物。一个人越疏离他的自我,他的思想就越会变成至高无上的现实。
由于履行了内在指令而获得的神经症自负,事实上是不稳固的,因为它要和伪装交织在一起。神经症患者的极高标准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值得骄傲的道德奇迹,不论他实际上是怎样和实际上做了什么。
一旦我们追求荣誉,我们就不再关心自我的真实性了。各种形式的神经症自负,都是虚假的自负。
在主观经验方面,神经症的自负使人容易受伤害,其程度完全与个体被自负所困扰的程度一致。神经症的自负很容易受到来自内部和外部的伤害。自负受到伤害的两种典型的反应是感到羞愧和羞辱。如果我们所做、所思或者所感违背了我们的自负,我们会感到羞愧。如果其他人做出伤害我们自负的事,或者未能做到我们的自负要求他们做的事,我们会感到羞辱。
通常,同一件事情可能引发羞愧或者羞辱这两种反应之一,也就是说,是羞愧或者羞辱占据上风。我们的反应并不仅仅取决于发生的状况,而更多是来自我们自身的神经症需要。
由于他人而感到羞辱,由于自己被伤害的事实而感到羞愧。这种人几乎永远处于一种两难境地:他脆弱到荒谬的程度,但是他的自负又不允许他有丝毫的脆弱。这种内心状态极大地导致了弥漫性的易怒情绪。
我们的自负所受到的任何伤害都可能激发报复性的敌意。这种敌意从不喜欢到憎恨,从易怒到愤怒到暴怒。
如果我们冒犯了自己的自负,相同的敌意、憎恨或者蔑视可能会指向自己。
恐惧、焦虑、恐慌既可能是预测中被羞辱的反应,又或者是羞辱已经发生了的反应。预测的恐惧可能关于考试、公开表演、社交聚会,或者约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通常被描述为“怯场”。遭受这种恐惧的人常常把它们看作是对失败、丢脸和被嘲笑的恐惧。
构成某个人失败的因素是主观的。它可能包含了所有未能达到荣誉和完美的地方,并且对这种可能性的预测恰好是轻度怯场的本质。一个人害怕没有像他严格的“应该”要求他表现得那么出色,所以害怕他的自负会被伤害。有一种更为有害的怯场形式,在这种情况中,潜意识的力量会作用在其身上,阻碍他才能的施展。于是,怯场是一种恐惧:通过个体的自我毁灭倾向,他将处于可笑的尴尬之中、忘记台词、说不出话,从而没有获得荣誉和胜利,进而感到丢脸。
报复性可能是一种自我辩护的手段。它涉及一个信念,就是通过报复冒犯者,他们自己的自负会得到修复。神经症的报复行为其目的不是“扯平”,而是通过更重地反击而获得胜利。只有胜利可以修复自负所赋予他幻想中的伟大。正是这种修复自负的才能,使神经症的报复性变得难以置信的顽固,这也解释了它的强迫性特征。
因为报复的能力对于自负的复原是极其有价值的,这种能力本身就承载着自负。对于某些神经症类型,在患者的头脑中这种能力等同于力量,而且常常是他们知道的唯一力量。当这种人感到被羞辱,不管是环境还是他自身的因素未能允许他采取报复,他会遭受双重的伤害:原本的“侮辱”和未实现报复性胜利的“失败”。
在修复自负的方法中,其次重要的是对于以某种方式伤害到自负的所有情形或人丧失兴趣。
所有这些退缩都会带来极大的能量浪费,而且常常导致大量的痛苦。但是它们最具毁灭性的方面是我们失去对真实自我的兴趣,因为我们并不为它感到骄傲。
神经症患者可能怀着避免自负在未来被伤害的希望,建立了一个精细的回避系统。这也是一个自动运行的过程。这个过程涉及活动、和他人的关系,而且这可能对他实际的奋斗和努力加以制约。如果它波及范围广,它实际能够让一个人的生活瘫痪。他无法认真地追求任何与他的天赋相匹配的工作,以免没有取得辉煌的成功。
他退出社交活动,以免他觉得不自然。他用着不止一种方法,使自己过着低于他能力的生活。从长期来看,这必然让他更加远离其他人,因为他不能面对自己比同龄人落后的事实,因此避免比较、避免别人问及他的工作。为了忍受生活,他现在必须更加牢固地把自己置于私人的幻想世界中保护起来。但是,因为所有这些措施对他的自负而言更像是伪装,而不是补救方法,他可能开始培养他的神经症,因为神经症那时就变成他没能取得成就的托词。
不去尝试,使回避具有了终结性的烙印,因为不论个体遭遇的困难是什么,它剥夺了这个人逐渐克服困难的机会。这条原则使这个人不仅要对于过度限制自己的生活付出代价,而且从长期来看,他的退缩会更深地伤害他的自负。但是当然,他没有想这么远。他关心的是即刻的——尝试与错误——的危险。
自负和自我憎恨是不可分割的,它们是同一过程的两种表现。
《神经症与人的成长:自我实现的挣扎》卡伦·霍妮 | 微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