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微光映白头(201~205)

第二百零一章 梅香缠表链

腊梅的香气漫进修表铺时,杜恒砚正用细针清理那只银壳怀表的表蒙。水汽在玻璃内侧凝成细雾,被他呵出的气吹散,露出里面盘绕的发条,像条蜷着的银蛇。案台的玻璃板下,沈嘉萤画的腊梅剪纸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边缘的锯齿在零件盒上投下细碎的影。

“看我带了什么!”木门被推开时,带着串清脆的铜铃响。沈嘉萤拎着个竹编篮站在门口,篮里的腊梅枝比昨日又多了几簇花苞,缠着篮柄的红绳上系着个小小的银铃,是她用他修表剩下的银料打的,“李婶把梅枝插在陶罐里了,说‘屋里有了花,齿轮都转得欢’。”

他放下细针,目光落在她鬓角别着的腊梅花上。花瓣的边缘沾着点晨露,在晨光里闪,像她画里总爱点的高光。“王奶奶的座钟走得稳吗?”他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的银壳,上面的刻痕被磨得发亮,是前几日她画怀表时,不小心用铅笔蹭的。

“稳得很!”沈嘉萤把竹篮往案边放,陶土罐碰着铜炉,发出闷响,“今早路过时听见钟响,王爷爷正踩着钟声给王奶奶梳头呢,说‘几十年了,就信这钟的时辰’。”她翻开画夹,最新一页画着梳发的老两口,座钟的钟摆在画外晃出半道弧,像要把两人圈在里面,“你看这光影,像不像你修表时台灯照的样子?”

杜恒砚凑近看,画里的晨光确实带着暖黄,和他案头那盏煤油灯的光几乎一样。他忽然想起母亲总说“光得有影才好看”,那时她染布总爱在窗下留块空地,让阳光在蓝布上投下竹影,说“这样布才有活气”。

“怀表的主人该来取了。”他把银壳合上,表链的搭扣发出轻响,“上次说要带着去拍全家福。”

沈嘉萤的眼睛亮起来:“那我能去看吗?李婶说那家的小姑娘和我小时候一样,总爱扒着修表铺的门看你干活。”她忽然从篮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梅花酥,形状像极了她画里的腊梅,“张叔新做的,说‘甜馅里掺了梅粉,吃着不腻’。”

他拿起块梅花酥,酥皮掉在案台上,像撒了层碎雪。甜香混着腊梅的冷香漫开来,竟让那些冷冰冰的齿轮都沾了点暖。“下午让她过来吧,”他说,喉结动了动,“顺便把你画的全家福草图带来,看能不能刻在表盖内侧。”

沈嘉萤立刻从画夹里抽出张速写,上面的一家三口站在修表铺门口,父亲怀里抱着怀表,母亲的手搭在女儿肩上,女儿手里举着支腊梅,刚好对着表盖。“我猜他们会穿藏青棉袄,”她指着画里的衣料,“像王奶奶染的布,看着就暖和。”

修表铺的门被风推得轻轻晃,铜铃在篮柄上叮当作响。杜恒砚忽然发现,她画里的修表铺门轴处,多了道细微的裂痕,是昨日他给门轴上油时,发现的那道旧伤。“你连这个都画了?”他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当然!”她得意地扬了扬画夹,“张婆婆说‘过日子就得记着这些小疤,才知道路走了多远’。”她忽然指着怀表的表链,“这里该添点东西。”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银制梅花坠,是她昨夜照着腊梅刻的,“挂上这个,拍全家福时才好看。”

他接过银坠,指尖触到她的指腹,像有电流窜过。坠子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萤”字,和他工具箱上的“砚”字刻痕一模一样。“得用银丝缠牢。”他说着,从零件盒里挑出段细银丝,笨拙地往表链上缠,却总也系不紧。

沈嘉萤忍不住笑出声:“还是我来吧。”她接过表链,手指灵活地绕着银丝,不多时就缠出个小小的梅花结,银坠悬在链间,像朵会动的花,“你看,这样就不会掉了。”

怀表的主人来取表时,小姑娘果然扒着门框往里看,眼睛亮得像沈嘉萤画里的星星。“这坠子真好看!”她指着表链上的银梅,“像沈姐姐画里的花!”

母亲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们就是看了沈姑娘的画,才特意来修这表的。”她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绣着腊梅的手帕,“王奶奶说给巧手的姑娘做画帕,擦铅笔灰正好。”

沈嘉萤的耳尖红了,低头假装整理画夹,却看见他悄悄往她帆布包里塞了样东西——是枚打磨光滑的桃木片,上面刻着朵腊梅,花心嵌着颗碎钻,是他从怀表的旧表蒙里拆下来的。

送走客人时,暮色已经漫进旧巷。沈嘉萤蹲在案前,用新得的手帕擦画夹上的铅笔灰,腊梅的香混着松节油的气,在屋里缠成雾。杜恒砚坐在对面调试座钟,钟摆的滴答声里,混着她哼的不成调的曲子,像母亲当年染布时唱的歌谣。

“你看,”她忽然举起桃木片,夕阳的光透过碎钻,在墙上投下朵小小的梅影,“像不像真的花开了?”

他抬头时,正对上她眼里的光。暮色在她睫毛上投下浅影,像他拆过的表芯发条,温柔地蜷着。案台上的腊梅还在香,怀表的滴答声混着座钟的摆动,像时光在轻轻唱歌,唱着两个被梅香缠在一起的日子,慢慢往深处走。

巷口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漫过青石板,把修表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嘉萤把桃木片夹进画夹,最新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戴着银梅表链,一只捏着支画笔,背景是开得正盛的腊梅,花瓣上的露珠里,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第二百零二章 木匣藏光

修表铺的木门轴该上油了,沈嘉萤推门时,“吱呀”声像被拉长的棉线,在暮色里荡开。杜恒砚正对着台灯修那只铜壳老座钟,玻璃罩里的钟摆悬着,像枚停在半空的银针。

“我带了新烤的杏仁酥。”她把油纸包放在案边,画夹往木架上一靠,抽出张速写,“你看王记布庄的老板娘,我说她袖口该绣枝兰草,果然今天就看见她穿了件兰草纹的旗袍。”

画里的妇人站在布庄柜台后,指尖捏着匹靛蓝布,阳光从窗棂漏下来,在布面上投下格子影。杜恒砚抬眼,目光扫过画中布庄的木门——门轴处画了道细微的裂痕,和现实里王记布庄的旧门分毫不差。“你连这个都画了。”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张婆婆说‘过日子就得记着这些小疤’。”沈嘉萤剥开块杏仁酥,酥皮落在案上,像撒了层碎雪,“就像你总在齿轮背面刻小记号,说‘这样下次修才认得’。”

他低头继续拧座钟的螺丝,台灯的光在他侧脸投下阴影,把眉骨的轮廓衬得格外深。“这钟是前清的物件,”他忽然说,“主人说,当年他祖父总爱在钟响时给祖母读诗,说‘钟摆晃一下,就像多念了一个字’。”

沈嘉萤凑近看,钟壳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是首没写完的诗,末尾的墨点晕开,像滴未落的泪。“没写完?”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墨点,“是不是等着谁来续?”

杜恒砚没说话,从柜台下拖出个木匣。匣盖的铜锁生了层薄锈,他用布擦了擦,露出底下的花纹——是株缠在钟摆上的兰草,和沈嘉萤画里布庄老板娘袖口的纹样几乎一样。“这是修表铺的老账本,”他打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纸页,“民国二十三年的,你看这页。”

纸页上画着只座钟,旁边写着“兰草说,钟慢了半刻,等她绣完这针就调”。字迹娟秀,像女子的笔迹。沈嘉萤忽然想起王记布庄的老板娘说过,她祖母年轻时在修表铺当学徒,总爱往钟壳里塞绣了一半的兰草帕。

“原来‘兰草’是个人。”她指尖划过那行字,忽然懂了为什么他总爱盯着布庄的木门看,“她后来……”

“嫁去南方了,”杜恒砚合上账本,铜锁扣发出轻响,“临走时把这木匣留下,说‘等钟走准了再打开’。”他顿了顿,又说,“去年那座钟的主人来修钟,说他祖父临终前还在念叨‘钟快了,兰草该嫌吵了’。”

沈嘉萤翻开画夹,最新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握着修表工具,一只捏着绣花针,背景是那只铜壳座钟,钟摆上缠着兰草。“我猜,他们肯定偷偷在钟里藏过话。”她指着画里的钟壳,“这里有道缝,刚好能塞下帕子。”

杜恒砚的喉结动了动,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伸进座钟的缝隙。果然夹出块褪色的兰草帕,边角绣着半朵花,针脚还没绣完。“张婆婆说得对,”他声音很轻,“有些东西藏得再深,时光也会把它推出来。”

暮色漫进窗棂,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沈嘉萤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布庄,看见老板娘正给女儿绣兰草帕,阳光落在帕子上,像极了画里的光景。

“明天我去把那页账本画下来吧,”她把杏仁酥往他那边推了推,“就画兰草姑娘往钟里塞帕子,你在旁边假装没看见。”

杜恒砚拿起块杏仁酥,酥皮掉在账本上,像落了点星星。“画吧,”他说,“顺便把布庄的木门也画上,裂痕要画得深点,像藏了好多年的话。”

巷口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漫进来,给那只铜壳座钟镀上层金边。钟摆轻轻晃着,像在数着没说出口的话,一下,又一下,慢得刚好能追上时光的脚步。



第二百零三章 墨痕洇纸

晨雾漫进修表铺时,沈嘉萤正蹲在门槛边画巷口的石板路。笔尖的墨在宣纸上晕开,像被雾打湿的脚印。“你看这道缝,”她指着画里石板的裂纹,“昨夜下雨,水往这里流时会拐个弯,像不像你修表时绕开锈迹的样子?”

杜恒砚坐在案前擦镊子,金属的冷光映在他眼底。“王记布庄的门槛也有这样的缝,”他忽然说,“兰草以前总爱在那里藏糖纸,说‘潮乎乎的,糖不容易化’。”

沈嘉萤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洇成朵小云。“她是不是总偷着看你修表?”她翻出前日画的速写,上面是个梳麻花辫的姑娘,正扒着修表铺的门,手里攥着张糖纸,“我猜她躲在树后,看你拧齿轮时会抿嘴笑。”

他抬眼,晨光刚好落在画里姑娘的辫梢,像镀了层金。“她总说我修表时太严肃,”他声音轻得像雾,“说‘齿轮转得再快,也得留口气笑一笑’。”说着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叠褪色的糖纸,每张都画着小小的齿轮,“这是她留的,说‘等你学会笑了就送给你’。”

沈嘉萤捏起张糖纸,上面的齿轮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现在能送我了吗?”她眼睛亮得像含着雾,“我教你笑啊,先咧开嘴,再抬眼角……”

他被她逗得嘴角动了动,镊子差点掉在案上。“别闹,”他说,却没推开她凑过来的画夹,“座钟的摆锤还没修好,走时不准。”

“那我画你修摆锤的样子,”沈嘉萤翻开新的画页,笔尖在纸上沙沙走,“兰草肯定也画过,说不定就藏在哪个齿轮后面。”

修表铺的木门被风推得轻晃,吱呀声里混进布庄老板娘的吆喝:“恒砚,昨天说的蓝布染好了,要不要来看?”

“来了。”杜恒砚应声起身,沈嘉萤赶紧跟上去,画夹往胳膊底下一夹。布庄里,靛蓝的布匹挂得像片海,老板娘正用竹竿挑着布角,阳光透过木窗在布上投下格纹,和沈嘉萤画里的一模一样。

“兰草当年总说,这布该染得再浅点,”老板娘摸着布面笑,“说‘像修表铺的晨光,淡点才好看’。”她忽然从柜台下拿出个木盒,“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这个,该是你的。”

盒里是只银质的小镊子,镊尖刻着极小的兰草,和杜恒砚案上那把几乎一样。“她学修表时总拿反镊子,”老板娘眼尾的皱纹里盛着笑,“说‘等学会了,就刻上我的名字,跟你凑一对’。”

沈嘉萤的笔尖在画纸上顿了顿,墨点晕开,像滴泪。“原来你们有一对镊子,”她戳了戳画里并排的两只镊子,“我就说你那把看着孤单。”

他捏着银镊子,指腹蹭过上面的兰草纹。“她后来去南方,带走了另一把,”他声音沉了沉,“说‘等我把修表铺的门轴换了就回来’,结果……”

“结果门轴换了好几回,她没来,”老板娘接过话,叹气声混着布的气息,“去年她女儿来,说‘我娘总摸那把镊子,说上面有恒砚的温度’。”

雾渐渐散了,巷子里的石板路露出湿漉漉的纹路。沈嘉萤忽然拉着他往回跑:“快!我们去修表铺!”她把画夹往他怀里一塞,“我知道兰草把画藏在哪了,就在座钟的底座里,她说过‘秘密得压着点才藏得住’!”

他被她拽得踉跄了下,手里的银镊子却攥得很紧。修表铺的座钟摆在窗边,底座积着层薄灰。沈嘉萤蹲下去,指尖敲了敲底座:“肯定在这里!你听,有空隙!”

杜恒砚拿来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底座——里面果然藏着叠画纸,每张都画着修表的他,有的在皱眉拧螺丝,有的在擦表蒙,最末张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捏着镊子,一只攥着绣花针,背景是片蓝布,上面写着:“等布染好了,我们就不拆齿轮了,拆门轴,好不好?”

墨迹洇了纸边,像当年没说出口的泪。沈嘉萤忽然抱住他的胳膊,画夹抵着他的后背:“你看,她没骗你,真的留了画。”

他摸着画纸,指腹沾了点灰,像落了层时光的霜。“嗯,”他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她从不骗人。”

巷口的雾彻底散了,阳光落在修表铺的玻璃窗上,把里面的齿轮、画纸、银镊子都照得透亮。沈嘉萤翻开画夹,在最末页添了笔:两只手捧着那叠旧画,背景是片浅蓝的布,上面的格纹,像极了修表铺窗棂投下的光。

“这样就齐了,”她轻声说,“过去和现在,都在一块儿了。”

杜恒砚看着画,忽然学着她教的样子,慢慢咧开嘴。晨光落在他眼角,像融了的霜。



第二百零四章 铜铃与画痕

旧巷的晨露还挂在檐角,沈嘉萤抱着画夹站在修表铺门口,看着木门上那道浅痕——是去年她冒失撞上去磕的,如今倒成了认门的记号。她轻轻推开门,铜铃“叮铃”一声晃醒了屋里的寂静,像给沉睡着的时光打了个招呼。

杜恒砚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枚极小的齿轮,台灯的光在他侧脸投下窄窄的阴影。“今天来得早。”他头也没抬,指尖的镊子却稳稳夹起齿轮,往表芯里送。

“睡不着,”沈嘉萤把画夹搁在旁边的木架上,抽出张宣纸,“昨晚梦到这巷子里的灯笼都亮了,像串在绳上的星星。”她蘸了点淡墨,笔尖在纸上扫过,晕出片朦胧的夜色。

案台上的铜铃又响了,是风从半开的窗钻进来,吹得悬在梁上的铃舌轻轻碰着壁。这铜铃是前几日沈嘉萤带来的,说是在旧货摊淘的,铃身刻着缠枝纹,看着有些年头。“挂着吧,”当时她说,“有人来就响,省得你总闷在屋里听不见动静。”

此刻铃声混着修表的细微声响,倒比平日里热闹些。杜恒砚把装好的表壳合上,递给她看:“你说的那只老怀表,走时准了。”

沈嘉萤凑过去,怀表的盖子上刻着朵蔷薇,边角有些磨损。“这花纹,像不像你后院那株?”她指着花瓣的弧度,“上次开花时,你说‘比钟表的齿轮耐看’。”他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张画:“给你的,昨天在巷口画的,晨雾里的修表铺,你看这光影对不对?”画里的木门半掩着,铜铃在晨光里闪着微光,门内透出点台灯的暖黄,像只半睁的眼。

杜恒砚接过画,指尖拂过纸面,墨痕还带着点潮意。“墙角的青苔画深了,”他说,“雨天才那么浓,晴天是浅绿的。”沈嘉萤吐了吐舌:“下次改,反正有的是时间画。”

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沈嘉萤起身要去买,被他叫住:“我让张婶留了,在灶上温着。”她掀开灶上的布,果然看见两只白瓷碗,豆浆冒着热气,碗沿印着淡淡的蓝花,是她上次说好看的那款。

“对了,”沈嘉萤喝着豆浆忽然说,“昨天路过布庄,看见老板娘在染蓝布,说要给你做件新褂子,说你总穿那件灰的,显老。”杜恒砚正在擦镊子的手顿了顿:“不用,旧的舒服。”

“舒服也得换,”她凑近他,笔尖点了点他的袖口,“你看这磨出的毛边,跟怀表盖的蔷薇纹一样旧。”他抬眼看她,眸子里映着晨光,像落了点碎银:“那你画里的修表匠,也总穿灰褂子?”

沈嘉萤翻开画夹,最新一页上,修表铺的主人穿着件月白褂子,坐在案前,铜铃在梁上晃。“这不是改了吗?”她笑得狡黠,“我猜你穿月白好看,像巷口那株玉兰的颜色。”

他没再接话,低头继续擦工具,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铜铃又响了,这次是真有人来——张婶挎着篮子站在门口,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糖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笑:“恒砚,嘉萤,趁热吃,刚出锅的。”

“张婶,你看我画的修表铺,”沈嘉萤拉着她看画,“这铜铃是不是很像你家那只?”张婶眯着眼看了半天:“像!就是你把恒砚画得太年轻了,他眼角的纹路都没画出来。”

杜恒砚把糖糕分到碟子里,闻言淡淡道:“她画的是‘心里的样子’。”沈嘉萤点头:“对!我心里的他,就是这样的。”话音刚落,铜铃又“叮铃”响了,像是在应和。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铺子里,落在案台的齿轮盒上。沈嘉萤趴在旁边看他修表,忽然说:“你说,这些齿轮会不会记得被谁修过?”他拿起枚齿轮对着光看:“应该记得,不然怎么会转得那么顺。”

“那它们记得我吗?”她指着自己,“每次来都捣乱,还在你账本上画小人。”他从抽屉里拿出本账本,翻开某页,上面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扎着麻花辫,旁边写着“嘉萤到此一游”。“记着呢,”他说,“擦不掉了。”

沈嘉萤抢过账本,翻到空白页:“那我再画一个,这次画我们俩,你修表,我画画。”笔尖划过纸面,很快出现两个小小的人影,头靠着头,背景是悬着的铜铃。

杜恒砚看着画,忽然说:“下午去巷尾看看吧,那株玉兰快开花了。”沈嘉萤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得带着画夹,去年错过花期,懊恼了好久。”

铜铃在风里轻轻晃,把两人的对话送得很远。巷尾的玉兰树确实缀满了花苞,青绿色的,像藏着秘密。沈嘉萤举着画夹写生,笔尖勾出花苞的轮廓:“你说它会不会等我们画完才开?”

“不知道,”杜恒砚站在她身后,看着画纸上的留白,“但总会开的。”阳光穿过花苞的缝隙,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傍晚收摊时,沈嘉萤把画好的玉兰花苞递给杜恒砚:“收着吧,等花开了,我再画张盛开的,凑一对。”他接过画,夹在账本里,刚好压在她画的小人上面。

锁门时,铜铃最后响了一声,像是在说“明天见”。沈嘉萤回头望了眼修表铺的木门,忽然说:“你发现没有,这门轴不响了,上次你换的润滑油真管用。”他嗯了一声:“磨得差不多了,该顺了。”

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纸罩漫出来,和修表铺窗里透出的灯光连成一片。沈嘉萤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最后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恒砚,”她忽然停下,“明年我们还来画玉兰,好不好?”铜铃似乎还在身后响,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晚风带着玉兰的清香吹过,像时光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等待不必说出口,就像齿轮总会转,花开总会来,而他和她,总会在这旧巷里,把日子过成画里的样子,铜铃为证,光影为凭。



《旧巷微光映白头》第二百零五章 灯影叠齿轮

修表铺的木门轴又开始发涩,杜恒砚往轴眼里滴了点机油,指尖沾着油渍,在围裙上蹭了蹭。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窗玻璃,在案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落在齿轮上的星子。

沈嘉萤抱着画夹进来时,带了股晚风吹过槐树叶的清气。“刚去巷尾买了糖炒栗子,热乎着呢。”她把油纸包往案台一角放,画夹“啪”地靠在木架上,发出轻响。

杜恒砚抬眼看她,睫毛上还沾着点暮色的灰。“今天画了什么?”他问,手里的镊子正夹着一枚极小的游丝,在台灯下泛着银亮的光。

“画了巷口的老槐树,”沈嘉萤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肩膀,“你看,这处树疤像不像你上次修的那只怀表后盖?”画纸上的树疤确实歪歪扭扭,边缘带着细碎的裂纹,和那只民国怀表的磨损痕迹如出一辙。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淡淡的机油味:“你倒是观察得仔细。”镊子轻轻一旋,游丝稳稳嵌进表芯,“那只表的主人明天来取,说要送给孙女当嫁妆。”

“嫁妆啊……”沈嘉萤的指尖在画纸上轻点,“那可得修得再仔细些,将来这表走的每一秒,都是念想呢。”她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另一张画,“对了,我画了你修表的样子,就在刚才,你低头调游丝的时候,侧脸被台灯照着,像镀了层金。”

画里的修表匠眉眼低垂,台灯的光晕在他鬓角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案台上的齿轮和工具摆得整整齐齐,连镊子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杜恒砚的指尖在画纸边缘摩挲,那里还留着铅笔反复涂改的淡痕,显然是画了好几遍才满意。

“栗子要凉了。”他岔开话题,却把画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顺手拿起一颗栗子,用小刀子在壳上划了道十字。

沈嘉萤抢过刀子:“我来我来,你手上还有活呢。”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握着小刀在栗子壳上转着圈,金黄的果肉很快露出来,甜香混着槐叶的清气漫开来。“你尝尝,这家的栗子煨得透,连壳都是甜的。”

他张嘴接过,温热的甜意在舌尖散开时,忽然听见她“哎呀”一声。低头看,她的指尖被栗子壳划破了点皮,正渗出细小的血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放下镊子,转身去药箱拿创可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

“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沈嘉萤吮了吮指尖,眼睛却盯着案台上的怀表,“这表的齿轮是不是该上点油了?我看它转得有点沉。”

杜恒砚捏着她的手指,用酒精棉轻轻擦过伤口,凉丝丝的。“别动。”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工具的薄茧,触在她皮肤上,有点痒。创可贴被他仔细地缠在她指头上,边缘压了又压,像在处理精密的零件。

“你修表时总说‘细节最磨人’,原来贴创可贴也是。”沈嘉萤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上次张婶说,她结婚时的座钟就是你爷爷修的,现在还摆在堂屋,说是‘走时比新的还准’。”

“老爷子总说,物件跟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他重新拿起镊子,怀表的齿轮在灯光下转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表的游丝有点松,得再紧半圈。”

沈嘉萤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他的手指在表芯里灵活地动。台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修表铺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夜晚,他背对着门,正在修一只老座钟,轮廓在昏黄的光里像幅剪影,她站在门口看了好久,才敢小声问“能修画册吗”。

“你第一次修我的画册,还记得吗?”她忽然说,“就是那本被雨水泡了的,你用镊子把粘在一起的纸页一张张分开,说‘慢工出细活’。”

杜恒砚的动作顿了顿,齿轮转动的声音也停了。“记得,”他说,“你当时急得快哭了,说那是你画了半年的采风稿。”

“后来你把每一页都裱了膜,比原来还结实。”沈嘉萤的指尖划过画夹里的旧稿,纸面光滑如新,“我当时就想,这人修表这么厉害,修画肯定也差不了。”

他低笑一声,怀表的齿轮重新转起来,声音轻快了些。“画和表,都是过日子的念想。”他把修好的怀表放在台面上,表盖合上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就像这巷子里的灯笼,挂得久了,油尽了,换盏新的,光还是暖的。”

巷口传来收摊的梆子声,一慢两快,是卖馄饨的老李收摊了。沈嘉萤往窗外看,灯笼的光在石板路上晃,像流动的金河。“我画了幅新画,”她从画夹里抽出来,“是这巷子的夜景,灯笼从巷头排到巷尾,你看这光影,像不像你修表时台灯照在墙上的样子?”

画里的灯笼连成一串,光晕在地上晕开,恰好照亮了修表铺的木门,门内透出一角暖光,隐约能看见案台上的台灯和模糊的人影。杜恒砚的目光在画上游移,很久才说:“把它挂在墙上吧,正好挡着那片墙皮。”

墙面上有块旧痕,是去年雨季漏雨浸的,他一直没来得及补。沈嘉萤踮起脚尖,把画贴在墙上,胶带被她压了又压,像他刚才贴创可贴的样子。

怀表修好了,他把它放进丝绒盒里,动作轻柔。“明天让它的新主人拿回去,也算完成任务了。”

“什么任务呀,是缘分。”沈嘉萤收拾着画具,“就像我来你这儿修画册,就像你爷爷修张婶的座钟,都是缘分。”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了窗。晚风吹进来,带着巷口馄饨摊的香气,墙上的画被吹得轻轻晃,画里的灯笼仿佛真的在动。案台上的台灯、墙上的画、转动的怀表,还有她留在空气里的笑,在这旧巷的微光里,像被精心调校过的齿轮,严丝合缝,转得稳稳当当。

沈嘉萤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明天我带新烤的饼干来,配你上次泡的茶正好。”

“嗯。”杜恒砚应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灯笼的光晕里,手里还捏着那枚被她吮过的栗子壳,壳上的齿痕浅浅的,像个温柔的记号。

他关上门,墙上的画还在轻轻晃。台灯的光落在画里的修表铺窗上,像在回应屋里的灯光。案台上的怀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和墙上画里的灯笼一起,把这旧巷的夜晚,拉得很长,也很暖。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相关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第六十六章 灯影里的年轮 秋阳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修表铺的门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杜恒砚蹲在那里,用细砂纸打磨一块铜...
    王胤陟阅读 44评论 0 4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藤绕表芯 晨露在修表铺的窗玻璃上凝成细珠,顺着木格的纹路往下淌,像谁用指尖画了道蜿蜒的河。杜恒砚坐...
    王胤陟阅读 47评论 0 3
  • 第五十六章 画痕里的暖 初冬的阳光斜斜切过修表铺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格纹的光斑。沈嘉萤坐在临窗的画案前,正往《旧...
    王胤陟阅读 937评论 0 5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墨浸齿轮 晨雾还没散时,沈嘉萤就踩着露水来了。她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盒,盒盖边缘嵌着圈银丝,打开时飘出...
    王胤陟阅读 708评论 0 1
  • 第四十六章 钟摆与画痕 秋分的日头斜斜地切过修表铺的窗,在地上割出明暗两半。杜恒砚坐在亮处,手里捧着那只刻着“平安...
    王胤陟阅读 1,054评论 0 5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