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的雨季在我的记忆里是闷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昏天黑地的高三,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有一种黏稠的挣扎和茫然。
转学到这个学校已经第三年了,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偏见,所有人都认为家乡的教育水准远远赶不上这个近几年经济突飞猛进的海滨小城。
“她不留级,必须直接上高一!”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有天然的傲气不容侵犯,面对着教导主任“北方来的学生成绩再好也跟不上,都必须留两级,两年后再参加一次中考”的建议,我的父母斩钉截铁。
我早料想到初来乍到一个新的环境会有许多的不适感,却没想到这样的挫折竟是如此深重。
抢着我英语最高分的试卷,班里的同学唏嘘不止:“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从落后地区来的吗?你们那有人会说英语吗?凭什么你比我们英语都好?尤其是听力还满分?”
虽然被老师当众任命为课代表,我却仍然被“落后地区来的学生”这块牌子压得抬不起头来。当天晚上我在宿舍里完全没有睡意,却也只敢告诉父母,有了一个最高分。
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后勇,却也并不是“奋起直追”,那些考试啊,实在是太简单了。
不过现实往往是不如人意,即使成绩再优秀,也没有找到一雪前耻的机会。
“你的头发不是黑的!不信咱俩去照镜子,你的头发是有一点黄的,但我们的都是纯黑的!”
“你是被绑在羊肚子上长大的,所以就知道告老师!”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地在自习课上爆发了,对着全班同学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后,低下头开始窃窃私语。
渐渐地,我的成绩开始下降,我开始觉得父母倾其所有找尽关系把我转到这所谓的国家级重点高中,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也许我本来就不是个足够聪明的孩子。
带着对那片叫“内蒙古”的土地无限的思念与捍卫,我搬出了学校宿舍,在隔壁一所大学租了一个单间继续备战高考。
那个雨天,天黑得很快,南方的雨十分磨人,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有一种水滴石穿的势头,像是千千万万根玉蜂针,要把人们平时伪装的坚强刺穿得无影无踪。
我带着对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咬牙切齿的恨意,哭丧着脸回到了居住的大学校园里,希望食堂还能有一些餐食剩下。
天公不作美,我忘记了自习课前饥肠辘辘,拿零花钱买了牛肉干,大浙江的牛肉干竟然比内蒙贵出了3倍!
餐厅老板颓唐地坐在门口避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下班。看到我步履犹豫地走过来,不禁抬起了头死盯着我。
我一定像一个乞丐一样,顶着一天埋头做题的蓬头垢面,放射出可怜又可恨的目光,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美轮美奂的菜品来回踱步。
这时传来了一个音乐般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
“你怎么啦?是不是还没吃饭?”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孩子从柜台后面走近了我。
“我……吃……没有……嗯……”我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饿的。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打!”她的笑容实在是太美,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我只有3块钱……我还是不吃了,我去小卖部看看泡面……”餐厅的老板听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不行呀,你看你这么瘦,饭是一定要吃的!这样吧,我给你每样少打一点,但是你在学习,营养一定要全面的!”
隔了一会儿,我便捧着四小盘菜和一小碗饭融入了装扮时髦的大学生中。
好吧,融入不了,背着米奇书包、身着领带校服的我,特别突兀。
我不敢回头再看那个美丽的声音一眼,因为自惭形愧。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餐厅的吊顶电视机里播放着暴雨橙色预警,而此时的雨已经不再如针尖一般犀利,仿佛冲刷掉了一些世界上原本昭然若揭的阴暗。这样的雨夜,有了一种乘风破浪的绚丽。
多年以后我多次回到那个大学,去餐厅里寻找那个美丽的声音,可是毫无线索。直到今天,我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容貌。而她的声音,却每每在南国飘起绵密如丝的雨滴之时,在我的耳边余音袅袅。
风雨时常会吹过我们的发迹,时光的墨迹会渐渐淡去颜色。心里装着阳光的温暖,即使在寒凉的雨季也是清明一片。
那个美丽的声音,具有拨云见日的通天本领,望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