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夏天,闺女刚出生的第六天,父亲查出肺癌,我和母亲陪着父亲北上石家庄治病。
母亲属于典型的农村妇女,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在家里她是主角,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她得心应手。但到了石家庄,离开了她的主场,加上父亲病重,母亲像是傻了一样。父亲在石家庄住院期间,母亲严重上火,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她让我跟她到药店买甘草片。久病成医,母亲年轻时身体一直不好,所以自己得什么病该吃什么药她比医生还清楚。到药店后店员说甘草片属于处方药,需要医生开处方才能买,我说那就买点别的药先吃着。需要说明的是,在农村的药店,买这种药还要开处方村民可能听都没听说过。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不见了,我四处找,非常着急,之前已经说过,母亲没出过远门,也不记路,我真担心她走丢了。找了半天,母亲自己回来了,我知道她心里难受,身体也不舒服,所以尽量压着火气跟她说:“你一个人去哪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母亲一副可怜的表情:“我嗓子疼,去外边买甘草片,药店的人说还要开处方,不卖给我。”我说话声音明显有点儿大了:“昨天不是去了吗,你忘了?”母亲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我也觉得自己可能说话重了,便安慰她道:“没事,以后别一个人出去了,万一走丢了咋办。”
父亲的病断断续续地治了一年多,我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在医院陪着父亲,每个疗程治完回家休养也是母亲照顾的多。在这一年多里,母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记性差了很多,整天无精打采,心理年龄似乎也小了很多。母亲几次跟我说:“最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老想睡觉,老是睡不醒。”我说:“能睡觉就是好事,总比睡不着强吧。”母亲还会像小学生考了个好成绩那样满脸自豪的向我邀功:“现在我出远门不用你陪着也行了,我自己已经开始记路了。以前在医院里我都分不清东西南北,现在找个医生买个药什么的我自己都能去了。”我说:“那就行,以后出门多操心,不认路了就找人问。”
以前,我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什么事都依赖父亲的人,所以我很担心万一哪天父亲不在了母亲会受不了。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正在上班,母亲打过来电话,很严肃的说:“赶紧回家。”我知道情况不妙,跟领导打了声招呼就赶紧往家赶。到家后父亲已经断气了,给父亲穿衣服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我脑子有点儿懵,反应有点儿慢,一时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我看看母亲,虽然表情很严肃,但她并没有哭,也许是忙里忙外顾不上。随后的几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晚上没人的时候母亲跟我说:“白天有人来了你就哭两声,你爸不在了你都不哭,让人看着笑话,就是这两天不哭到下葬那天一定要哭,知道吗?”我试过,可是哭不出来。父亲的功过是非也不该由我来下定论,所以略此不表。只说感情,像大多数旧时代的父子关系那样,小时候,谈不上敬,但确实畏,长大后,更多的是对抗。所以,我很担心到父亲下葬那天我会哭不出来。可真到了那天,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听着叮叮当当钉棺材板的声音,悲伤如洪水般奔涌而来,长大后便再没像那天那样哭过。
丧事过后,母亲像是打了鸡血,每天从早上一直忙到夜里。我说:“你歇会儿吧。”母亲说:“家里这么多事,哪顾得上休息。”我心说:让她忙吧,忙起来就顾不上想那些伤心事了。也许,母亲也害怕闲下来吧!我很担心母亲,不知道她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我之前一直都不认为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真害怕她闯不过去这一关。
有一天下班回家,发现客厅里父亲的遗像不在了,我问母亲,她说:“我收起来了。”我没再多问,知道她看见了会难过。可我没想到的是,自此,母亲又正常了,又回到了父亲得病之前的状态。虽然有时候提起父亲来她还会伤心难过,但大部分时候,母亲还是乐观的。她会说:“之前那么多年我都是为你们活着,以后我要为我自己活。”我开玩笑说:“你这觉悟哪像一个农村妇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