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说,文字是语言的替补,并且这种替补是非自然的,是危险的。在这种观点的基础之上,列维·斯特劳斯提出了一种说法,即“文字的暴力”,使文字陷入了更加受到排斥的境遇。而事实上,从解构主义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言语中心主义者对文字的诟病是带有转嫁性质的,而这种转嫁的源头,我认为应该是人,或者说人性。
一 语言与文字的地位之争
关于语言,卢梭说:“语言使人有别于动物,语言区分了民族。”而提及文字,卢梭则用了“堕落的根源”、“不平等的起源”等描述来总结文字的价值。在卢梭看来,语言是自然现象,它先于文字产生。它是自由的,与人类的灵魂相对应。而文字是文化现象,与文化同时产生,它伴随着奴役,对应人的肉身。像所有的言语中心主义者一样,卢梭仅仅把文字看作是语言的替补,并对它的替补地位十分不屑,甚至是严重排斥。对于这种对语言和文字的价值界定,起初我并不能理解。按照我所接受的传统的教育来看,文字是被视为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三大标志之一的。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卢梭所持的“文字是文化现象,与文化同时产生”的观点,但显然,传统教育里的界定是对文字持高度认可的态度的,而在卢梭的理论里,则是通过对比,将文字贬斥到远不及语言的地位上来。
作为卢梭思想的追随者,列维·斯特劳斯的观点则更加激进(我是这样认为的)。他通过小说《忧郁的热带》,将文字的暴力进行了更加艺术化的夸张处理。他“把文字看成是为少数人保留的,为等级制度服务的文牍们剥夺了他人使用文字的权利。”“列氏本来是追寻卢梭自然本真的原始质朴性的生活状态,结果是看到文字出现后对原始人生活的扰乱和毒害,他对天真无邪的谈论变成了对文字邪恶性的谴责。”而之后语言学家索绪尔对文字的态度则更加决绝,他直接将文字驱逐出语言学领域,视其为语言的外在表现现象,是无用而有危害的。
文字这种不断被驱逐和排斥的命运直到德里达出现,才开始出现转机。德里达并不同意卢梭、列维-斯特劳斯和索绪尔等人对语言文字的看法。他立足于字母产生之前文字理论的渊源,就文字暴力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重新概括并扩展了文字的概念。文字在德里达那里超越了能指而表示所指本身,它不仅表示书面铭文、象形文字或表意文字的物质形态,而且表示使它成为可能性东西的总和。
可以说,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主义的出现,打破了言语中心主义对西方哲学的垄断,也开启了语言与文字之间的新的博弈。德里达认为,传统的言语中心主义所讨论的文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粹的文字,而是包含了大量人为的观点在其中。以卢梭等人为例,他们在批判文字的时候,事实上混淆了文字与文明的毒化的概念。因此,德里达力求能够通过解构言语中心主义,“还文字一个清白,一个更为纯粹的能指层面上的文字,一个通过清淤和解构的在符号学意义上来把握的文字概念。”
二 为文字的辩护
通过对言语中心主义思想以及解构主义思想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到,言语中心主义对文字的负面作用似乎有些妖魔化,他们不断地将文字对文化的传播引起的负面影响作为批判文字的立足点,以对文字的贬谪来突显语言(或者说语音)的优越性。对此,我想为文字做以下几点辩护:
首先,我认为西方言语中心主义夸大了语言(或者说语音)的作用。卢梭说语言使人有别于动物,我认为这本来就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想法,它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动物之间的语音交流的存在。人类总是极力证明人类的语言交流比动物要高级,但事实上,迄今为止,人类与自然的博弈里,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强大的优势。而与其他生物族群比起来,我也不认为人类有多么的优越。因为人从来是站在人本身的立场上去看这个世界,自认为自己是这个地球上最高智商的动物。但也许在其他的生物族群看来,也不过如此。因此,将语言作为区分人与其他物种的标志,继而无限抬升语言的地位和作用,我认为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其次,关于“文字的暴力”问题。其实我想说,当言语中心主义者不断地批判文字的传播作用带来的人类文明的“堕落”、“暴力”等思想时,他们本身的行为其实也是对文字的一种暴力。其实,当课上老师谈起《沉郁的热带》里关于“文字的暴力”这一段故事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马可·波罗行记》给中国文明带来的深重灾难。但随即我就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作为记载了丰富多彩的东方文明的《马可·波罗行记》这本书本身是没有过错的,因此我不能说是他给中国带来了倍受侵略的历史。侵略者看了书中对东方繁华盛景的描述,因人性本身的贪欲而觊觎于他人的财富,继而发动无耻的侵略战争,对他国的文化和文明造成近乎毁灭性的伤害,这是人和人性的问题。如今有越来越多的游记将世界各地尚不被大多数人知晓的地方文化和文明通过文字的方式展现给全世界的人来看,但并不会因此而绝对产生文化的侵略、堕落等现象,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换个角度来想,无论有没有文字,各地的文化也总会在人与人之间通过其他方式的交流中得到传播,人类的文明也总会被流传下来,只是通过其它的载体而已。如果仅仅是因为文字的传播范围更加广泛、传播速度更快等特点而将所有信息传播后带来的问题归结为文字的暴力,这显然太过于牵强。文字终究跟语音一样仅仅是信息的载体而已,无论所传递的信息是好是坏,也无论这信息传播后带来了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这都与载体本身无关。就如同人类发明了利器,利器可以作为生产和生活的工具提高生产效率,同样也可以用来杀人一样。我们不可能因此将杀戮的产生归结为利器的出现。
总而言之,一切暴力、堕落最终产生的源头,其实都还是人。无论是文字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该成为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