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十年没见到哨兵了,听说已经当上连长了。前九年一直来信联系,最后一封信,我没有拆开看。
哨兵曾经提过最后悔的两件事,第一件是他没有读过大学。他说读过大学的去当兵,要比他们的待遇来得好。信中他的文字间距有点大,最后几个字淡得出奇,可能是无奈吧。
其实哨兵的家境不好,父母都是农民,诚诚恳恳一辈子。我去过他家很多次,我还记得他们家的椅子很矮小,可是意外的舒适,就像哨兵的性格一样,不急不躁。记忆中他少有发火。
哨兵说:“班主任是我一生中的贵人。” 在无能为力之际,班主任帮他交了高中的学费,那时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想一定和他眉宇一样清秀,干净利落。
后来,当兵的几个朋友帮他还了欠班主任的钱,内心的感激无法表达,他们许久的军礼感动了周围人,班主任哭了:“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如果还能见面,可能“久别重逢”更加确切一些,我一定还会因为他穿着迷彩装而肃穆,就像那年他带着的大红花,可能是我见过最坚挺的身影。“远看卫国之士,近看少年端庄”。
2、
他信中说,心有所属,人有所依。
其实上学那会,我就一直有预感,他会选择当兵,那时候在我看来,不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适合。
我记得每一年的夏天都很热,哨兵常常在操场上久站着。同学说他有病,我总是见到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进行心理辅导。我原先不知道缘由,他说只是让自己更清醒,因为那时成绩并不理想。
其实我也很喜欢清醒的感觉,就像每次喝咖啡一样,莫名的心跳,让我对未知更加确信。读书那会总是犯困,一趴下又过了一节课,浑浑噩噩的日子,我看着他在烈日下的身影,才觉得心里好过一点。
我和哨兵是打篮球认识的,他喜欢乔丹,我喜欢科比。我的球技不如他,他却总是让着我。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科比,他说:“非得喜欢两个球星吗?”
我不知道这句话,往后的他还记不记得,可是我却放在心上很久。后来我常自问,非得两个,一个不好吗。说的好像就是我自己。
我们经常一起打球,后来关系很好,有时候会谈一谈,那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负担。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他的秘密,就像他对我也一样放心。
我想起操场上那片草地,总是有点秃。
3、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拿起他最后一封来信。我习惯性地调整坐姿,看了一眼窗外,今晚的风还算冷静。打开那封信。
哨兵在信中说:“老幺,明天我要去汶川了!” 他总是叫我老幺,可能是从第一封信开始吧,或者更久,我有点忘了,就像我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外号是哨兵,他的老班长说是我起的,我也忘了,久了。倒是我相信,肯定是因为他的作风好。
哨兵说想家,让我去看看家中老小。“没事,水果的钱,下次我会放在信里。” 他还是那样,一提到钱,就絮絮叨叨。
说完心中的挂念,他提到军营的生活。哨兵说有个新兵结婚要回家,自己没批准,有点对不起他。看到这里,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了。“等任务结束,我风风光光的给他办个婚礼”,看吧,我又猜对了。
哨兵还叫我大学读完要当兵的话,报他那里。我想起每次打篮球,他让着我又帮我出头的样子。要是见面,我要告诉他,现在肯定能赢他。要是还见得到的话。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会答应不。” 其实他说这句话时,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答应,他很少主动找我帮忙。
哨兵一直喜欢一个女生,可是女生被人骗了感情,带着孩子。“我忍不下这口气,以后啊,你就当多了个妹妹吧,就当帮哥哥最后一个忙。” 从他断断续续的文字中,我感受得到愤怒和无奈。特别是“忍”这个字眼,在周围几个字中显得少有的怒气。
我去哨兵家里的时候,他的母亲坐在那张矮小的椅子上,抱着一岁大的孩子,哭着。抱得更紧些,孩子也跟着一起哭。女生说要是那个孩子是哨兵的就好了。我从她的眼中,看到的是盼望,不是期望。她没有哭。
我猜,哨兵一定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只是不肯说。就像女生一样,也从不取孩子姓氏,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要是见面,我要告诉他,叔叔阿姨很好,女生和孩子也好。
要是见面,我要把他喝倒。
要是地震那晚,他能逃脱倒楼的话。
述/老幺
文/虹
图/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