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蜜在一起的消息,就像是落入雪山的一片雪,湮没在留学生活无聊琐碎的日常中。所有人,包括米雪,都好似只是经过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哦”的表情,然后埋头沉醉于自己的生活。’
四月的里尔,空气中漂浮着软糯的樱花味道,江蜜总是穿一件垂坠感极好的薄荷绿的塔夫绸外套。这也是为什么我开始喜欢走在她身后,纤细的腰肢在飘逸的外套下若隐若现。
然而今天,江蜜面无表情地站在Lille Europe车站站台,H型藏青色风衣硬朗地披在身上,露出衬衫式连衣裙的裙摆,轻薄的丝袜从尖头翻毛麓皮踝靴中伸出。我看了一眼自己休闲系的打扮,“不然我们现在改签,我回去换衣服。”
“没必要的。” 她一边打票一边说。
这也是那段从里尔到巴黎的旅程中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我不知道江蜜在想什么,也不去看似玩笑实则正经地问“ Sweetheart,what is going on in your little mind ? “。一则因为当时我的心中,有个疑团在反复折磨着我,那种强迫症一般的折磨吞噬着我所有的精力。明明知道以自己愚钝的头脑终将一无所获,却停不下来思维的罗盘,它仿佛顺着一个斜坡,永不停歇地滚下去;二则我当时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两个年轻的人应该怎样守护一段感情。
那天清晨的讨论课上,程璧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对于你们在一起,都是一种冷漠淡然的态度,不似平常爆棚的八卦之心?”
“请多指教。”
“因为你们身上有某种相似的气质,不在一起的时候像红颜蓝颜,在一起了之后反倒像兄妹。”
我和江蜜也曾经拿兄妹打趣过,不过最后以《小时代》中顾源顾里是官配来了结话题。
”总之就是没有恋爱的酸臭味!” 像突然找到了那句最恰当的表达,程璧的眼睛突然闪亮。
“你还真是水晶心肝。”
“不止,我还有玻璃肚肠呢!”
第二次了,第一次是米雪,第二次是程璧。情侣被人说气质相似固然是好的,至少能为确立关系找些理论依据,但“没有恋爱的酸臭味”着实令我隐隐不安。
江蜜无疑是一个完美伴侣。女友可以给你感情,伴侣却可以给你整个生活。
1月,我和江蜜一起追剧然后玩同文写手游戏;2月,我和江蜜去巴黎赶《恋爱的犀牛》公演;3月,我和江蜜发现了9欧去布鲁塞尔的TGV车票,每周末去比利时人文扫街;4月,我和江蜜突发奇想远程参加国内比赛,给一个游戏写AI。
后来,当我终于不再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拒绝了很多在感情路上从未失手的女孩子,青春的、轻熟的,她们哭着问我自己为什么输了,我从来都不说话,也不把她们拉进怀里安慰。因为我知道以我匮乏的语言,无法解释为什么当你曾经有了一个精神世界丰富的女朋友,你对女朋友的要求都首先是一个朋友,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但在当时,我坐在疾驰的TGV列车上,无法停止地在想,那种恋爱的酸臭味,是怎么从我和江蜜的生活中遁形。
江蜜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家关系也甚好。最近青梅竹马的妈妈来法国出差,听说江蜜有了交往的男友,一定要亲自见过为她把关。这次去巴黎,就是给这位阿姨验收。我自然是无所谓的,不过以江蜜武装到牙齿的架势,我就当是见女友父母的演习了。
那位“家长”个子高挑,穿着浅驼色羊绒大衣,棕色阔腿裤和平底牛津鞋,温柔的装扮和眉宇间的一丝英气相得益彰,仿佛一经过,就会散发出咖啡的浓郁香气。她问了我修什么专业,平常爱读些什么书,听什么音乐。
我小时候学声乐,江蜜练钢琴,”家长”出乎意料地学过指挥。
“那么以中国当时的发展水平,学指挥,必定出生于很富足的家庭吧。”我向她求证。
”富足嘛,也着实是富足,不过也仅仅富足到送子女学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名叫苏琦瑶,上海人家的女儿,可不就是一个弄堂里的王琦瑶么!
“你们不要觉得我老了,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我和江蜜成为忘年的闺中密友,可就是因为电影中的一句话哟!”
“哪一句?”
“《不能说的秘密》中的一句,猜对了就算验证了你的正牌男友身份。”
我回想了所有经典台词,“他们抽烟,不听音乐,是坏人!”
苏琦瑶突然可爱地睁大眼睛,“江源,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
我心头一紧。
随即说道,“想法相似,难道不是更适合做恋人?”
江蜜始终保持着一种标准式微笑看着我,我更加毛骨悚然。
见面快结束的时候,苏琦瑶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语气顿时从温柔转向了威严,镇定的安抚对方不用着急,然后条理清晰地指示了下一步的工作,嘴上说着马上会尽快赶过去处理,却并不急着结束与我们的会面。
她又开始谈爵士乐古典乐,但我和江蜜都已经没有了兴致。我和她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匆匆道别。
回程的火车上,江蜜终于不再面无表情,也不再是标准微笑。她沉重而悲伤,无论我怎么抱住她安慰她都只能更加沉重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