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你选择了反抗,这终于不是属意的人与地方,奈何冥冥之中总有一股控制的力量,让你无法逾越到别的路,即使你挣脱了,等待你的不过是早就设计策划好的,终归是你的路……
普通的北方小镇,风吹过了,地面似乎多了一层凉意。她扯了扯棕褐色的毛衣,看着夕阳无限好,渐渐下落,消匿。她回忆这半生……是不是已经逃不出宿命。
【陌生】
『一』她初来到这北方小镇时刚满十六岁,让她第一眼惊异的是: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平顶,瓦也是带槽的方形。正是花样的年华,心中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仿佛纯净水面等待雨落。带领她的人,带她进了一道红色木漆门便出去与屋主吃酒去了。
坐在这陌生的屋檐下,忽然间她觉得一切都散发出一种霉味。红砖铺就的地面,西侧一张八仙桌,几把做工笨拙的木椅,东侧一张床被子软踏踏丢在上面,屋内本就小,角落里还堆满了麻袋,里面装满了东西,杂七杂八的。墙上贴了一些古旧的风景画,却也没能给幽暗的房间增色,床对面的墙上是一扇窗……
她坐到一把椅子上,晃了一下,“咔嚓”,木头碎裂的声音,隐隐约约不安起来。她便不敢再动,内心有些堵塞,有些恍惚,想起那已经很遥远的来处。
【回忆】
『一』 南方安静的小寨子,竹子颇多便被称作竹寨,也就十来户人家。小寨常时清净,细泥与青砖堆砌的墙,青色圆瓦,下雨时水线清亮纤细,滴滴答答房檐雨是梦里的乐音。大门前的竹篱笆和老树桠挂满了杨瓜,连水沟边都是四季花繁盛。屋后一颗枇杷树,大片的青色竹林和茶树。寨子在山腰,山脚是一条水雾迷蒙的江。她就是在这里,从摇床到母亲的裹背,再到皮肤黝黑面容清秀,能唱会道的姑娘。
阿爹阿妈极疼爱她,从不让她着手劳心事情,连起码的女工也做得极少,几个哥哥也拿她当做宝贝姑娘。田间的秧苗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十五岁生日那一天,秧苗青黄交替之时,她正躲在竹林间听黄莺啼唱,竹寨里忽然来了一串客人。他们的语言她听不懂,却勾起满心好奇。
『二』凑巧那日客人歇脚在她们家,晚间,阿爹阿妈用竹寨特色菜和自家酿造的米酒招待客人,她便听了一晚他们的故事,语言不通,他们说的,与她听到加猜测的,完全是各具特色的故事。在这光影晃动的夜晚,她心里萌生出一种冲动:竹寨外面是什么?
后来她为他们唱起了山歌,他们留给她一串数字,告诉她可以通过数字找到他们……
十六岁的季节来了,云雾笼罩青山,山歌似乎也被锁在云雾里,唱不清亮。她很是忧愁,家人知道这小寨子似乎快容不下她,于是逼她嫁于寨主儿子,那个寨子里最富却也最蛮横的寨主儿子。于是她极不情愿,似乎心有所属:竹寨外面是什么?
『三』 阿哥拿了柴刀说:“谁敢来,我就剁了他的头!谁敢走,我就剁了她的脚!”
谁也无法阻挡的是岁月的流逝,十六岁的夜晚,她带着爹妈置备的嫁妆:一双玉镯,几件衣服和一些钱。抚摸了门口的杨瓜,摘了几颗枇杷,看了竹寨一眼又一眼,仿佛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最后头也不回的走上了大雾弥漫的江桥。
一夜的奔波,夜里山路在月光下有点凄寒。她有些百感交集,却不愿走回路。
在离竹寨不甚远的城市里,她有些孤独,毕竟没有接触过学校,不晓得字,不认得路,不识人面。下雨的清晨,她终于拨通了那串数字……
【悔恨】
『一』“拨通的号码不是有人接了吗,他们应该不会骗我的。”她心想,木椅有些摇晃,她便起身坐在另一把上。又记起当初他们在火车上说:“你唱歌,好听,可以有很好的发展。”
在来路上她见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也知道了一些从没见过接触过的东西,仿佛自己已经从一个桎梏中跳出来。
天色暗了,仿佛要下雨,带路人迟迟不来。雨滴滴答答开始掉落,房门“吱”的响了一声。她全身的汗毛竖起来,心里发怵,警惕的拿起一把剪刀。门开了,进来一位老女人,看起来和蔼,她扯了扯衣服说道:“那带你来的人,刚才喝酒时死掉了,心脏病。闺女,你今晚睡在这里吧,他的家人带走了他。”
一夜无眠,怎么说死就死掉呢……现在该怎么办?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下面去哪里?
『二』后来,这家人门边时常来客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时不时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看向她。她便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房子里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口井,井盖上放了几盆花。渐渐地和这户人家熟识了,这户人家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半个月过去了,感觉白吃白住过意不去,她想要离开,便收拾好包裹,去同那老女人告别……
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包裹被抢了过去。那老女人瞬间换了一张脸,狰狞又强势:“你以为这么就可以走了,白吃白喝这么久,实话告诉你吧,你休想!”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似乎和没意识到没什么不同。
『三』她被禁锢在那间房子里大半年,好在这户人家没强迫她做什么。只不过与世隔绝的日子,她被浓厚的孤独感包围,尝试几次又逃不出死不掉。那老女人告诉她:“不如你就在这里久住吧,我们待你不薄啊,你看这样怎么样。”
又被关了两三个月,她终于选择了妥协。心中是无比的悔恨,这仇恨让她心里萌生出另外的东西,渐渐的覆盖了她的:竹寨外面是什么?
【反抗】
『一』然而这一切在外人看起来顺理成章,一年以后,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父亲是这户人家的长子。这户人家对她确实是很好的,仿佛生来她便是不用劳动的……
生活是平静的,只不过人们的眼睛往往也仅能看到这些。
她的生活恢复了自由,因为毕竟在少女时就能唱会道。只不过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寨子里的人肯定以为她早死掉了。“带路人啊,如果再次见到,我一定杀了他!”她咬咬牙,把拳头藏在袖子里,那对玉镯“咯咯”作响。
『二』渐渐的,大女儿已经成长到五六岁,这些年间,她也在不断向外探索,熟悉了这个小村镇的很多人,特别是很多男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八年已经过去了,一切似乎该是尘埃落定了。二女儿也出生了,眉眼间只是和她长得极像。
在这里流言蜚语传的是极快的。路边常常有聚在一起的人们说长道短。
“你看都俩孩子的妈了,还成天鬼混,这家男人也真是个懦夫……”
“哈哈哈,看这不简单,听说那二闺女和她爸都找不到相似处呢。”
“她长得不错,虽然黑了点。过不长久……不过也不一定。这家老太太人挺好的,只不过哪里错了点。”
“这有什么,有福不享,明显是个傻子!”
……
『三』外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又三年过去了。她变得越来越蛮横,他们都由着她来,似乎这样就能补偿一些什么。只不过……
她终于放弃了这个家,对临村镇的一户交集挺深的人家投怀送抱。那户人家刚刚死了害病的妻子,那妻子平日里和她挺熟,于是她便认识了他,似乎这是天意注定。
当地派出所他们进进出出一年多,最终她离婚成功了,什么都没有带走,派出所里的人当然不能清楚她的经历,只是说:“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
“这样的反抗是不是让我获得了自由。”她时常在深夜问自己。想起自己亲生的女儿,她常常深夜痛苦,她们已经选择不认识她。 日子并不好过,她选择了另外一个栖处,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想来是遭到排挤的,常常被唾骂,一切没做过的都得从头学起,无依无靠。两手不沾春水的日子一去不返……想来并不尽人意。
【清醒】
秋季来了,人们都唾骂她的行为,说她是个浪妇,随着时间流逝流言蜚语却也渐渐少了,不管怎么样,这些和他人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笑谈时的话头,而笑谈总是要过去的。
时间还在流逝,只有手腕间的玉镯青翠不变,那个带路人她终是没有找到。谁解谁中意与味。她看着夕阳消失在天地间,黑夜就降临了。她想:“寨子外面是什么?我知道我还是不知道的吧。”她寄出了一封信,一封寄往竹寨的信。从此便有了悠长悠长的等待,也许仅有此念了。
人们彳亍于选择,非百无聊赖,不醒昏沉,清醒昏沉。人们只相信他相信的,谁来看顾着真相。就算看了,有时候只是庆幸自己跳出了这个桎梏,却没有想到下一步也被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