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火火
我家屋后,曾卧着一座小山包。春,桔子树开花,香得让风都不敢大步走路;夏,青果像偷偷练劲的少年,一天天把枝头压弯。秋,满园橙黄,踩着露水去摘,掌心沾满甜汁;冬,灶膛里烧着桔皮,满屋都是阳光的回声。
我见证它们从一粒花骨朵走完它变成桔子的全部过程,也陪自己走完又一轮四季。山腰散落着邻居的小菜地,一块块像补丁,却补出最生动的绿。
菜地旁是荒坡,茅草疯长,染了夕阳的颜色。鸟在里面钻,娃也在里面钻;鸟叫叽叽喳喳,娃笑咯咯哒哒。
那时候,山是有头发的,风一吹,草浪翻卷,像给山梳头。不知哪一夜,山秃了。桔子树、菜地、茅草,被一张巨大的铁手连根抹去,裸出粉红的岩层。几台铲车像生病的巨兽,趴在坡脚,白天黑夜地喘。
礼拜天,挖掘机伸出“铁沙掌”,一把一把将五色石头撕成细沙。隆隆——整座山在咳嗽。
机器歇口气时,孙子便吹响“集合号”
一群小不点冲向沙坡,把沙粒当成雪山,爬出各种新高度。
冬天,他们先从火炕屋偷几根考火柴,当剑;再拎我送的那把小铁铲。
沙粒钻进棉衣、鞋孔、袜缝,痒得直冒火花,可没一个人喊停。
坡太陡,刚踩两步便坐滑梯,“咻”地退回原点。
我站下方,当保安,也当啦啦队。
“加油!张景逸——加油向书豪,向红宣左脚踩稳,右手使剑,对对对超极棒!”
在寒冷的冬天,他们跌出一身的汗,也跌出一阵阵的笑,终于把山踩在脚下。
登顶那一刻,我竖起大拇指,孩子们把夕阳当成奖牌,挂在自己胸前。
收兵时,张景逸怕回家挨奶奶责骂,坐在沙堆下用手使劲掏鞋子。
沙子簌簌落,像细小的掌声。
孙子忽然抬头问我:“奶奶,山还会长头发吗?”我揉了揉他被汗水粘住的刘海,说:“只要咱们记得它曾经绿过,它就还会再绿。
夜里,我独自瞭望沙坡,月光把粉岩照成了沙子金。
风穿过铲车的缝隙,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山在梦里翻身。
如今,后山的沙堆成了一栋别样的民宿。
等孙子长大,我想和他一起回看曾经留下的童年图片与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