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时记忆起,我对书香就有一种特别嗜好,甚至是变态喜欢。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最盼望的时间就是开学了。新学期一开始,就是发新书的时刻。没有手机,没有微博,没有微信,甚至连彩色电视机都是很奢侈品的年代,捧着散发墨香的新书,我居然每次都是不由自主地把鼻子凑到课本里,像小狗一样,左嗅一遍,右嗅一遍。手边早就准备好了许多张报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新书一本本包好。在那个年纪,那个年代,感觉没有比拿着崭新课本,闻着新书特有的味道更兴奋的事了。以至于学期结束了,我的大多数教科书都完好保存着。
以后每个学期,日积月累。小学毕业时候, 家里的某个角落堆满了我的书本。一本都舍不得扔掉。甚至为了书,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偷别人书。事那时候我小学四年级。暑假期间,在外婆家,我溜到舅舅的一个房间,看到一本满是图画的书,也不知为何,就有一股莫名冲动,非将这本书据为己有。然后就将"罪恶"之手伸向那本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家了。许久以后,才晓得,我偷回来的书是舅舅的初中语文课本。(小舅那时候也在上初中)。
初中期间,我又热衷于搜集小人书,什么葫芦娃,三打白骨精,敌后武工队,还有很多打鬼子的小人书都是最爱,满满一个木头柜子里全是小人书。高中时候,随着学业日益紧张,搜书的兴趣也就被掩盖下去。考上大学之后,高考的那些复习资料,教科书等等,不一而足,我都没有舍得扔掉,一如既往地保存着。
大学期间,每年寒暑假,在家里,我最喜欢去祖父祖母家,每次与祖父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天。其实我找祖父聊天是有私心的。我觊觎的是祖父那个放满书的神秘的书柜。祖父从来没有给我们当众打开那个书柜,但是我可以确定书柜里面全是他的书,而且那些书一定很久很久没有重见天日了。这种愈似神秘兮兮的事情愈撩拨着我内心贪婪而渴求的欲望和冲动。我每次总是将话题朝那书柜子上引,每次都被祖父借故岔开。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直接跟祖父提要求,打开柜子,没有想到他一口回绝,讲什么“你还小,不懂”。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我内心却为此一直躁动不安。
时间一直流逝到2010年。时值盛夏,上海世博会如火如荼。我回老家,祖父破天荒地要跟我交代一点事情。这么特意找我,我也猜出十之八九。果不其然,那天他细致地带上老花眼镜,从一个不知道有多么久远破旧的一个破布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慢腾腾地打开那个我垂涎多年的柜子。不消说,柜子打开一刹那,一股旧书特有味道扑鼻而来,一股多年以前我记忆深处的味道,恍惚间,仿佛时空倒置,迷糊中,旧书味道将我穿越到一个视纸如命,洛阳纸贵的年代。不出我所料,柜子里装满了年份都相当古老的线装书,由于时间久远,有的书页都紧紧粘合在一起,难以分开。其中,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16开、上下册的民国二十几年的辞源首印版。还有一些其他繁体字我都难以辨认的古装书。祖父多年以来视之如命的就是这些墨香不散的古老书本。然后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讲,“这些书都归你了,别给我弄丢了”。
2012年祖父永远离开了我们。祖母在回忆祖父往事时候告诉我,“你爷爷这个人,一生,别的什么事都不会做。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看书教书,更年轻的时候还搞一些吹拉弹奏。他啊,家里原本哪只有这么一点书。以前啊,家里书更多,文化大革命那阵子,你爷爷胆小,怕连累我们,硬被逼着烧掉了好多书,那件事,简直要了他的命。”后来,我才晓得,其中有一套极其珍贵的《康熙字典》古版本在混乱中被烧掉了。要说针对文人,什么算是犯罪,毁书一定是其中之一。
我工作以后,每到学生毕业季,校园里就又迎来一大波学生售旧书的活动。我居然每每穿行期间,仿佛学生一员,淘淘我想要的书。其中就淘到不少国家地理期刊。我从上大学以后,多年就一直坚持购买广州版的《疯狂英语》,从1996年创刊期一直坚持到2008年,这么多年,如此深爱一本书,莫非真是疯狂了?至今她们都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橱里,看着书的一个个扉页,我明白,书里,不仅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学校图书馆8楼和9楼,有些书架都不知道被我蹂躏了多少遍,中国各个朝代书籍,抗日战争书架,奇人异事轶闻书架,旅行游记书架,不管新书旧书,我查阅其间,自我不亦乐乎。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如今,每每三尺讲台,望着莘莘学子们一个个低头于电子书籍,网络交际世界,我的内心总是一股莫名的悲凉。端端地解释为"时代不同了,现在年轻人与以前不一样了,不可苛求"之类说辞绝非能够搪塞过去。窃以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电子书籍大行天下,电子媒体甚嚣尘上,人文已然渐行渐远,人际已然薄情寡义,礼义廉耻已然云中楼阁。书香于他们已然不是一种追忆。触摸书页,我不禁怀念祖父那辈中人:
醉卧古牛畔,
先生瘦影长。
雨打芭蕉处,
无语寄东窗。
寒露梧桐里,
蛙声追旧乡。
依稀月思镜,
祖孙相对望。
三尺楹联在,
犹闻余墨香。
屋茅惜夜短,
位卑非敢忘。
昔人已远矣,
那年茶未凉。
多载功与禄,
荒草伴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