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看起来是个特别好的佛教徒:满腹经纶,仪表堂堂,过午不食,持戒精严,修行精进,看起来安静又慈悲,人人都对你交口称赞而充满信心。
但是大圆满不是这样。
大圆满是——你敢不敢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混蛋?敢不敢去直面自己内心那些你认为肮脏的欲望与恶念?敢不敢如实地把自己从里到外的一切晾出来,完全裸露暴晒? 敢不敢打破一切对与不对的界限而树立起本然清净的定解?
任何阻碍我们与真实的自己交锋的伪装皆是过失。这些“看起来良好”的我执横亘在我们与上师、与我们本然心性之间。
为什么说大圆满根基者少?
因为对于人们来说,最难的就是放下对自己的欺骗。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
许多人终其一生满心满眼都只能看到别人的问题,这点从我自身来讲体现的淋漓尽致。比如我与家人之间便时常出现这个现象,我不仅毫无反省之意,甚至沾沾自喜自己的所谓的智慧。
进入五月了,我终究是离职和搬离了原来的住处,我本意是等一切安定下来,如搬家之后并找到了新的工作再告知家人。其原因一是与家人分居两地,不愿让家人得知我不堪的处境;二是害怕家人在我找到新工作之前插手我的抉择。前文讲过我是广东人在江苏打工,就是正了八经的打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前台收银,月薪仅够维持房租和基本生活。没有大富大贵同时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活经历,极为平凡。然而实际却是即便我回到广东找工作,我的薪资并不会有较大的出入,甚至住家里还能免去租金的烦恼,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去。
当然啦,自己的小小抉择,一旦表露出去了,换工作,重新租房,终归是瞒不住家里人的。他们多敏锐啊,只从我的只言片语,只从我闪烁不安的眼神里能立马看透我正在经历小变故。我从来是撒谎成性的人,虚构的情节张口就来,偏偏是在家人面前无所遁形,我很容易就会自己交代了,放在战争年代,确实不适合做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正正如此,我再一次陷入两难的抉择当中。
搬了新家,搬离了原来居住四年的行政区,我依旧在江苏,但实不相瞒我是兴奋的。兴奋于我可以再一次去学会适应新的社区,适应新的生活,甚至可以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继续维持自己的小日子,结交新的同事,去感受新的小社会。我甚至都规划好了,搬家后等布置好新家,回一趟广东看看家里人,然后重新整装出发,去学习新的技能,开启自己的小日子。
前两天因为要回家的事与妹妹商量了归期,再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小小兴奋,如实说出了我离职有空档时间想回家一趟,并打算争取六月之前能顺利入职新工作。第二天妈妈的视频电话便打过来了。显然我的妹妹跟我一样没控制住自己的小嘴巴。约一小时的视频通话中,妈妈声泪俱下地表达了她对我在江苏打工生活的心疼,并且提到我的岁数不小了一直单身,她十分担忧于我的未来,希望我能听话遵从家人的意愿,趁这次离职之后,直接搬回广东,回到家里生活,在家附近找份工作,免去家人对我的担忧以及我一个人在外地的漂泊。我知道,我当然能够理解,作为母亲对自己子女的牵挂,作为兄弟姐妹对自己姐姐的牵挂。可是怎么说呢,这通视频通话,是在我沉默许久之后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挂断的。
虽说是一家人,但我与家人的性情截然不同,我害怕群居生活,十分享受独处。这与我个人生长经历相关,从幼儿园开始我便是住校生,直至高中毕业。住校让我心情愉悦,我善于与同寝室的同学打好关系,但同学之间并没有那么的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有较好的私人距离。这种距离感让我十分享受。高中毕业之后因家庭原因没有继续读大学,而是去往外地工作,这个期间我独自摸索出租房,交水电费物业费,独自学会买菜做饭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去学习工作技能,甚至每天忙碌于独来独往,我真的太喜欢太沉溺这种生活节奏了,与其说是孤独,不如说是我自己给自己打造了小天地。
而我的家人并未如此,我的家人人数多达八人,他们都是典型离不开家人,不能很好适应外地生活的典型广东人,群居,屁大点事共同协商,甚至是已婚的妹妹也常常找借口带着孩子回娘家,享受家人共聚的天伦之乐。从早上起,一家人围坐餐桌吃早饭就开始叽叽喳喳分享昨晚的梦境和今天的计划,是灯火长明的家庭氛围感,十分温馨。可这恰恰是我不能适应的。我害怕吵闹的环境,厌恶叽叽喳喳的氛围,短期短到我能接受一周时间这样的环境,跟家人在一起,感受家人的温暖,但是一周时间已然是我的极限,通常一周之后我便开始焦虑不安,想逃离,想独处,想一天两天长时间的安静独处,去心安理得的摆烂。
我当然知道家人的重要性,我很爱很爱我的妈妈以及我的兄弟姐妹,家里有事,我真的一次次义无反顾挺身而出,手里有点钱的时候,愿意如数奉献共渡难关,经济紧张的时候,也一次次放弃在职的工作和机会奔赴处理家事的现场。当然我会有抱怨,但这并影响下一次家里来临时我的义无反顾。家人,是我终其一生都要守候的信仰。可也因为我自身的性格使然,我与家里并不能长时间的和谐相处,这使我一次次陷入自我的焦虑当中。
我并不是很好的佛教徒,更不可能是一位大圆满的智者。可这一次,我愿意坐来下,反视的心,或者说,反思自己的任性与自私。
我当然是一名妥妥的混蛋。
于叛逆期开始便懂得借题发挥,在家里肆意撒泼,虽不至于杀人放火误入歧途,但是抽烟逃课打群架那是样样精通,时常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作为家里的长女,这自然不是什么好榜样,妈妈自责是否不会教育自己的子女,弟妹们对我也并不是真的尊敬,仅仅处于本能的害怕姐姐发火而选择乖巧听话。叛逆期过后短暂安分了几年,直至成年外出工作便开始变本加厉了。我当然不回采取小时候那样的方式来获取关注和泄愤,而是选择“斗智斗勇”。基于自己崇尚“自由及猎奇”的性子去过很多地方地方游玩,其中其中一半以上的地区是我的家人至今未曾去过的,这途中的风景与见识,再一次成了我的武器。我从不轻易跟家人去讲述理想和奋斗目标,因为我没有,所以这个话题不成立且颇多异议。那么我会怎么吹呢?那就是我的所谓的内心深处的追求。那些个虚无缥缈的感受反而被我润色得有模有样。
我常常给我的家人洗脑,我说,我特别特别满足现状。不需要大富大贵,有瓦遮头,有口饭吃,有闲钱能出去游玩,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平凡且碌碌无为的日子带给我充实感,自给自足,一年到头我兜里都拿不出一万块,但是一年时间里,我没有经历大灾大难,没有身体发肤的病痛困扰,这就是我要的幸福。妈妈说,这也许就是我的追求,知足常乐也挺好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只是我不思进取的借口。或许妈妈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人,她只是妥协与我,不拆穿我的无能而已。你说到底是谁更有智慧更有见识呢 ,又是谁更加虚伪会洗脑呢。
我的兄弟姐妹,比起我的内心世界,他们更担忧我的前途。我常常规劝他们好好读书,不要放弃任何学习的机会,好好生活,积极努力,自立自强。可我自己却不是他们的榜样,我十分摆烂自己的生活。我会以自己的生活举例给我的弟弟妹妹们听,告诉他们千万不能向我学习,要爱妈妈,要守护家庭,要积极奋斗努力工作,要尽全力改善自己的生活。可我自己却不这样,我十分享受自己的平庸。同样的,血脉相连。当我的兄弟姐妹步入婚姻生活,工作有所起色,创业初见成果,他们就会反过来担忧我。他们并不是瞧不起这个一无是处的姐姐,相反,他们担心我过了而立之年依然在社会底层转悠,打工一时无压力,可三十五岁之后呢,同工种的年龄是否还能接纳岁数渐长的我。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一直单身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身后除了家人,并无自己的家庭,岁数渐长的我在无事业的支撑下又该何去何从。兄弟姐妹的帮扶始终只是一时的,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可胸无大志的我啊,焦虑也只是一时的。或许,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还不懂得什么叫着急。我能理解,但我做不到。
我总是恼于兄弟姐妹们对我的建议。
他们总是见缝插针就跟我说要爱妈妈,要守护家庭,要积极奋斗努力工作,要尽全力改善自己的生活。你看,同样的话我说可以,弟弟妹妹们说我就不爱听了。你说,到底是谁更虚伪呢。到底是谁在逃避现实呢。哦,是我啊。
细细想来,原是我的不甘。碍于情面,我不愿也无法面对自己的不堪,所以我愤怒与家人的关爱,以为他们的关爱总是迫使我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难堪。我太害怕的吵闹,难道就不是我内心的抵触吗,因为我没什么值得炫耀分享的,在家人的直观对比下,显得我过于渺小无能,所以我用逃离来安抚自己的不堪。最难的就是放下对自己的欺骗。我把自己哄骗得妥妥的,活在自己给自己筑起的城墙里,我的心安,我追求的独处,我热爱的自由与平庸,到底是什么呢。今天的我或许有勇气去面对我的懦弱,那么明天呢?
2022.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