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广州站
到了白天,车厢里一扫夜晚的寂静变得热热闹闹,先前那“咣当、咣当”的响声已湮没在喧嚣的海洋,仿佛已不存在。
只有那广播里发出的声音特别响亮,每到一个站它都要播上好一阵,先是放一段歌曲,然后女播音员要清脆的报着站名。
上下车的旅客明显增加了不少,穿中山装的大都是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包,上衣口袋里别着钢笔,手腕上还有一块明晃晃的手表…
走进车厢,先扬起胳膊看看时间,然后心有成竹般的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分明是有身份的人。
这身打扮,这举手投足在这车厢里非常打眼,鹤立鸡群,让人敬而远之。
上来的军人只有三三两两,人数不多。这时,刚刚教训完那个忘恩负义的国家,“最可爱的人”还在“猫耳洞”里坚守,因此特别受人尊敬。
77年自己差一点去当年,接兵首长见我高考上了体检线,就想带我去部队。
可因为在指望着录取通知书,就抱着去也行不去也行的态度,结果是“扁担没匝两头失塌”既没有被录取又失去了这个机会。
要不早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说不定在这场战争中还立了个功!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新潮的年轻人长头发,格子衣,喇叭裤......显然是流里流气的“水老倌”。
他们上来后斜叼着一根纸烟,也不急着进车厢找坐位而是站在连接处窃窃私语。
看到他们,我心里就直打鼓,不会是“扒子手”吧?不由自主的又捏紧了那个装钱的裤袋。
还有提着鸡蛋,挎着篮子,穿着补钉衣服,带着小孩子的男男女女。操着我听不懂的口音,走进车厢不由分说的往空位置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分明是跟我一样的乡里人。
不过他们个个都落落大方,显然是经常坐火车的。这又使我想起了我们队上的那些人,要是住在这里该多好呀,坐火车跟走大路一样。
不由得朝窗外望去,想看看这里和我们那里有什么不同?
农田里,正长着足有一尺多高绿油油的禾苗,显然种的也是稻谷。连绵起伏的山陵如同队上的后山一般,没有一眼望不到顶的。
不同的是这河流狭窄且群山环抱,与我家前面的东湖相比这气势就差远了,更不要说八百里洞庭了......
列车风驰电掣般朝前飞奔,窗外的景致也飞快的甩到了后面。
...洣河站....衡阳站....哲桥站...耒阳站....郴州站.....这是一趟慢车,几乎站站都停。
看着看着,心又飞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不知猴年马月我们那里也能通上铁路。
好让队上的人也能像他们一样坐上火车四路子串亲戚,也好让我毕业后回到家乡上班,可转念一想,这可比登天还难。
首先就是上百米宽的长江隔着过不去,还有一望无际的洞庭湖以及数不胜数的的大小湖泊需要架许许多多的桥梁.....
况且我们那里还是“蓄洪区”,如果长江发大水,威胁武汉时就要放水淹掉,一般情况下国家是不会在这里修铁路的。
一想到这里,我像吞进了一碗冰水,从上到下凉透了个遍,无望和无助还有无可奈何。
命运呀!出生在什么地方?长在什么人家?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回事。
当年对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人们来说,坐回火车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特别是我的父老乡亲,忍不住热泪又在眼眶里打起滚来。
过了韶关,天气明显热了起来,并且越往前走气温越高,列车也跟这天气一样似乎加快了速度。
我那唯一做人的夹衣穿不住了,只好脱了下来,露出打着补巴的土布褂子,不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因为那时穿补钉衣服的多。
我知道,这是经过了南岭山脉。地图上二条气候分界线一条在这里一条在秦岭,说明列车已进入广东省境内。
心想应该快到了,不由得又紧张又兴奋,一会儿想着出站口,新生接待站怎么走?还有托运的行李到那儿去领?心里一点数都冒得,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上下不安。
一会儿又想到: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快到了,马上可以见上广州这花花世界和到达梦寐以求的学校,心里又高兴了起来,先前的忧愁似乎也不复存在。
况且这火车坐久了跟上堤担土一样并不轻松,也盼望着要早点下车。
“同志,请问出站口怎么走?”我问起了列车员,她一楞,爱理不理。见我站在门口半天不动,嘴里就不干不净的说道:“乡巴佬,跟着出站的人走呀。”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的是广州站,请在广州站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一阵音乐后,广播里又响起了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
我提着行李迫不及待的站到了车厢门口,生怕跟不上下车的旅客,找不到出站口......
虽然对列车员刚才的态度有点接受不了,但还是十分的感谢她,一句话“跟着人走”就解决了我现在的大问题。
把别人搞不清的问题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让人一听就懂,特别是像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既是智慧还是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