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无情五七

“大姨，你怎么头发全白了，这么瘦……”

这句话几乎无法完整地讲完，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大姨躺在病床上，看到我落泪，她悄悄把脸埋在手下面，跟着抹泪。

我的大姨哦，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中年妇女的形象，即使两年前去探望她，也还是肉乎乎的大妈形象，怎么现在如此瘦弱。

床的右侧安装了扶手，方便起身。哎，不知从何时起大姨已经行动不便了，需要辅助起身了。头发全白了，一脸树皮似的皱纹，显的嘴更加突出，仿若看到了我年迈的外婆。

几乎泣不成声，又不敢扰了大姨的虚弱的身体，只能转过身体，拭去眼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和大姨简单交谈几句。

她执意要三表姐赶紧出去给我买午饭，说我开车了那么久，不可能已经吃过午饭，我执拗不过只好同意。

“我得给她交代一下，那烩面要拉的薄一些，不能太厚了。”

“大姨，没事，我去说，你别提气讲话，安静休息。”

倔强的大姨，一定要打电话亲自交代，即使我姨夫打电话交代都不行，一定要亲自交代三表姐。

“喂，你给饭店说一下，烩面一定要拉的薄一些，丹的胃不好，听到没？”大姨交代完才安心放下电话。

在我心目中，大姨不仅仅是姨妈，更是半个亲妈。

头天下午和母亲视频，视频中母亲神色悲怆，她说刚和你三姨一起去探望了你大姨。

大姨这是第二次做手术，刚出院七天。大姨夫脑梗也刚出院三天。

不能再等，我必须要去探望他们。在这之前独自驾车只去过一次老城区，这次我独自驾车去到另一个城市，去探望我的大姨。

一路上回忆，一幕幕……

1993年初春，我的父母带着弟弟去了新疆，把我留在了大姨家读书。三个学期的时间我都是和大姨还有三位表姐生活在一起。那时大姨夫半工半农，只有周末才回家。

平时家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大姨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不仅要忙地里的农活，还要照顾我们四个孩子。

那两年的夏季遇到干旱，家里的水井里没有水，她小小的身躯能同时用扁担担起两桶水，扁担都压弯了。

后来，连整个村子都没有水吃，我们找了装油的大海桶，放在板车上，走上几公里去隔壁村里拉水，大表姐去读中学了，二表姐要中招考试在家备考，只剩下我和三表姐，我们两个在后面帮着大姨推着板车，吃力的往回拉。

拉回来一大桶水，我们几个准备好好洗洗澡，已经两个月没洗澡了，脱掉衣服，每个人身上都黑黢黢的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灰，湿了水搓出来小指长的泥儿。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巨型灰泥儿。

家里还养了一头母山羊，后来生了两只小羊羔，我们四个周末去牵着它们去吃草。有时候我们用竹竿绑上镰刀，在杨树上拉一些树叶给羊吃。

一天晚上，大家都穿着春秋衣服，只有我，非要穿棉袄，我一直说自己冷，大姨看我不对劲，赶紧摸我的额头，“烫的厉害”，大姨说着，赶紧背起我来，朝着村上诊所飞奔而去，那时候我的身高只矮大姨半个头，她慌慌忙忙的，力气奇大，居然背起来疾行。打了退烧针回家，还不停的用温湿的毛巾给敷在我的额头。

大姨家菜园那里还栽了两颗柿子树，每年秋天，她用竹竿敲下来柿子，做一些懒柿给我们吃，看起来青青的柿子却异常脆甜可口。她也会用小麦秸秆把柿子烘的红灿灿，打开一个小口子，可以直接吸溜着喝到嘴里。

俗话说，生母没有养母亲，我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且深信不疑。

我和大姨的感情深厚，后来的几年里超过了对自己亲生母亲的依恋。尽管94年的秋季转学回家了，但是以后的每个寒暑假我都会在大姨家渡过。

中间大姨一家搬到了姨夫的工作单位生活，终于脱离了农活。但是她闲不住，去侍弄了一个小菜园，每日里总有新鲜的蔬菜可以吃。我人生里的初潮来的时候，也是暑假，大惊失措叫着大姨，说我怎么会流血了呢？怎么回事？大姨耐心给我讲了怎么一回事，并告诉我如何处理。

读了高中之后，每隔两周可以休息两天，这两天我都会直接回到大姨家里。高中时候她们刚搬到市里定居。我每次要回学校的时候，大姨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面包、牛奶、水果统统地塞到我的包里。每次都是我摁着包不让她装了，她才只好作罢。

甚至读到了研究生，有次选调生考试，我想考到大姨所在的城市，半夜的火车他和姨夫一直在等我，然后接我回家。面试前他们陪我买正装，送我去面试。之后要回南宁时候，大姨非要塞给我钱，我说我会挣钱了，不用再给了，她就会满脸严肃，说年龄再大也是孩子，再会挣钱也要接她的钱，否则就生气了。依然是半夜的火车，他们都年过花甲了，依然坚持送我去车站，还要买站台票，一定要目送我走上火车。

在大姨心中早已把我视为她的第四个孩子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对我的牵挂与关心。

对大姨的牵念，让我有勇气第一次独自驾车200里，急切想要去探望她。行车道两旁的白杨树齐刷刷地，和我读高中时候看到车窗外的情形一样，只不过杨树长地更高了。

刚参加工作时候，某个夏季，晚上大姨让我和她睡在一起，将姨夫挤兑到了另一间屋里。

我说我作为家里的最大的孩子，压力好大。

大姨告诉我，“作为家里的长姐，需要承担很多责任，自己的一言一行，要做弟弟们的榜样。弟弟们有事，要替他们分担，你看我年过花甲了，依然为弟弟的事操心。人的一生都会很累，但自己要坚强，人生不容易，亲情要珍惜。”

大姨待我的姥姥和姥爷特孝顺，平时的衣食住行都是大姨负责的。她一直教导我一定要珍惜人生里有缘做亲人的人们，要珍惜亲情。

医生说我的大姨可能坚持不了一年了，除了落泪和痛惜，我该如何？祈祷大姨尽可能多活一些时日，多看一天阳光，多闻一天花香，多听一天鸟语。

生老病死，当代的医术纵然可以稍作缓解，却无法彻底解决。两次手术也无法阻止大姨悄悄流逝的生命，我们只能尽可能争取和她相处的时间。

生命无价，人生太短，海海人群，亲情为暖，行且惜惜，珍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