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外形看，钱叔的黑山羊和李老头家的白羊相比，除了颜色不同外，肉眼所及之处根本瞅不出其它优势。相反，李老头的白羊体态强壮，个头较黑山羊还大了半个脑袋。
其实，感官印象说明不了什么，当你吃了宰杀的白羊肉，再品尝黑山羊肉时，你就会明白其味道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白羊肉纹理粗厚，无论用刀切多厚的肉块，清一色精瘦到底，嚼劲大还粘牙，且腥膻味儿特浓；黑山羊肉质细密，切开的肉块中间夹带着细条肥肉，挑一块送入嘴中，无需费劲即可嚼乱，细品，味道香醇没有一丝腥膻。
就这样，钱叔的几十只黑山羊，在当地成了抢手货，好此一口的人纷纷登门欲抢购几只。大多数人却吃了“闭门羹”，众人觉得钱叔不可理喻，固执得油盐不进。
钱叔五十多岁，人到中年并未发福，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山中放羊，早就练就矫健的身子骨。他不苛言笑，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却不是村子中老汉所抽的“叶子烟”，是从商店买的香烟，好的赖的一概不拒。
钱叔原来喂养的也是和李老头一样的山羊品种，前些年他的儿子去外省一山城做建材生意，偶尔吃了当地农村放养的黑山羊肉，觉得其别具风味，比自家的白羊肉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后来，他儿子专程去了当地养羊的村子，从养殖户家中买了十几头黑山羊，雇了贩运牲畜的货车，一路风雨兼程运回自家屋子。
几年下来，钱叔的黑山羊便有了好几十只。也许是这里相较于外省小县城村子，气候植被更适宜放养牲畜的原故，黑山羊肉更为优质。只不过外人要想品尝它，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镇子上开肉铺的王秃子，经常开车到村子收购猪、羊、鸡、鸭等牲畜，不知到钱叔家磨了多少回牙，黑山羊硬是一只也没从钱叔这儿买到。王秃子逢人就唠叨，真不知老钱头怎想的，出高价也不卖他一只黑山羊。
话传到钱叔的耳里，他从嘴中喷出一大口烟雾，面无表情道：就他王秃子，也有脸说别人？自个儿下乡收牲口，短斤少两抹零头的事，做得还少么！
去年仲夏里的一天，正当晌午，日头晒得头上快要冒油，钱叔赶着黑山羊，缓步行走在村子中那条马上就要硬化的沙石公路上。今天日头毒，钱叔想早点将羊赶去对门山林中，让羊在树丛中躲躲阴，避避酷暑，平常他一般是先干半天庄稼活，下午两点多钟才开始放羊。
恰在此时，一辆车头有着四个圈儿的轿车远远驶来，一路上喇叭似催命般鸣叫，在沙石路上裹起一团烟雾，顷刻间便到得羊群前……
单凭那几个圈儿，钱叔就知道碰上冯大鼻头了——三十多岁的小子，儿时家贫如洗，流着两条鼻涕虫时，不知在钱叔家蹭过多少饭。小子二十岁刚出头去了广东，几年下来竟成了村子中的“暴发户”。
叔，快点将羊子赶走，我赶去镇上办急事呢！
冯大鼻头从车窗探出快要谢顶的肥脑袋，不耐烦冲钱叔嚷道。
钱叔“嗤”地吐出叼在嘴边的大半支烟屁股，抬头瞅了冯大鼻头一眼，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赶羊鞭在空中狠狠甩了个圆圈，“啪”的一声落在领头公羊的大鼻头上！
大公羊负痛，一溜烟领着群羊四散炸开！冯大鼻头启动车子，喇叭声声绝尘而去。
傍晚回家后，钱叔坐在院坝里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也不知是生的哪门子气，老伴儿喊他吃饭也不理。
晃眼到了年关，第一场雪落下时，好多想吃黑山羊肉的人争先恐后到了钱叔家，央求他卖几只羊。钱叔说：羊还小呢，暂时不会卖……想吃羊，去李老头家买，他的羊可大呢……
好说歹说无果，登门之人遗憾而归。
这天早上，四个圈儿的轿车驶进了钱叔的院坝。车停稳后，冯大鼻头乐呵呵走下来，右手拿着一条香烟，踩着积雪进了屋子。
此时，钱叔坐在椅子上抽着闷烟，老伴儿在厨房收拾着屋子。冯大鼻头像儿时一样，不待钱叔开口，自个儿拉了把椅子坐下，将手中香烟拍在桌上，呵呵笑道：叔，给您买条烟，几百块一条的好烟哦……
钱叔晃了晃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淡然回道：这贵的好烟，我可消受不起。
说哪里话，单凭小时候在您家吃的饭，我早该孝敬您呢。
说吧，有啥事？你小子没事，怎能轻易登门？
钱叔吐出一口烟雾道。
呵呵……冯大鼻头讪笑一声，摸着额头道：我想买您一只黑山羊……
钱叔继续吐着烟雾，盯着冯大鼻头的大鼻头，疑惑道：你小子不是不爱吃羊肉么？怎想起来买我的羊子呢？
是这样子，我刚从外面领了女朋友回家过年，她是北方人，就好一口羊肉……
冯大鼻头话未说完，碰上钱叔老伴儿刚好从厨房出来，闻听此话，惊疑道：你不是和镇上的春花刚订婚么，怎又引北方姑娘了哩？
钱叔抬头，狠狠瞪了老伴儿一眼。
老伴儿立时住了话头。
呵呵……婶儿您还不晓得，我早就和春花吹了。冯大鼻头摸着大鼻头干笑道。
叔您就卖给我一只羊子好了，价钱好说，别人出两千我出四千。
都晓得你钱多，出高价哪里买不到好羊子？
钱叔口气不咸不淡，冯大鼻头再次呵呵讪笑道：哪个的羊子能抵得上您的黑山羊？周边几十里都说黑山羊品质忒好呢！
不卖，你小子甭磨牙了……你的好烟也拿走，我是抽得起好烟的人吗？
……
今年春暖花开时，村子里的沙石公路终于开始铺水泥了。工程队几十号人从外省远道而来，村子中闲置房屋的人家，数喂养白羊的李老头房子最为宽敞，工程队人员一多半租住在他家屋子里。
这天吃过午饭，钱叔又将黑山羊赶到了公路上，好巧不巧，迎面开来两辆工程队运砂石的大翻斗车。钱叔正愁如何让道时，翻斗车在离羊群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面的翻斗车窗边伸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此刻大声对他喊道：叔，不着急，慢点赶哟！别让羊子炸了群……
钱叔听得心里一暖，刚举手挥在空中的赶羊鞭瞬间顿住，随他松懈的神经一并落了下来。
羊群很快到了翻斗车旁，钱叔站在第一辆车边时，年轻人拉开车门跳到地上。从来不苟言笑的钱叔破天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主动拉起话头。
小伙子，你是住在李老头家吧？你瞅瞅，叔的黑山羊怎样？
哪个不知道您的羊子品质好哟！好多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钱叔一惊，问道：李老头说的？
小伙子点了点头。
你们老家喂羊子没？
瞧您说的，我们那地方羊肉是主食呢，能不养羊？您问问房东李大爷，我们工程队买了他家好几只羊宰杀吃掉了哦……
……几天后，钱叔蹲在院坝里的磨刀石边，撸起袖子磨着那把好久没用的屠刀。老伴儿挺惊疑，问他：你磨刀做么子？
杀羊！
不过年不过节的，杀哪门子羊哟？
杀只羊给工程队送去，让大家伙儿尝尝黑山羊肉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