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纪泽:
十月十一日接到你的请安信,里面附有隶书作品一册。二十四日接到你澄叔的信,里面附有你摹写的《玄教碑》作品一册。王五以及各个长夫来,具体叙述了家中的各项琐事,说得很详细。
你信里谈了读《诗经注疏》的方法,已经比之前一封信说的有所长进。汉朝人所作的“传”“注”和唐朝人作的“疏”,缺点是墨守古人的训释,缺之融会贯通的理解,这同时也是优点,能够坚守古人的训释,不掺杂私人的见解。把“谓”解释为“勤”还不常见,把“言”解释为“我”,处处都这样。因为是口口相传的缘故,所以人们也就不觉得这样解释有什么不妥。比如把《伐木》解释为周文王和友人进山伐树,将《鸳鸯》解释为圣明君主福泽万物,这些情况都与你所怀疑的对《备斯》一章的解读一样,是一种穿凿附会。朱子所著的《诗集传》一扫陈旧迷障专门在深入体察文章内在神韵上下功夫,注意随文释读。注疏认为《郑风》中若干篇章意在讽刺郑庄公世子急,这固然不对。但是朱子把它们解释成讽刺所谓“淫奔”的爱情诗,也未必是那样。你研究经学的时候,无论是看汉唐的注疏,还是宋朝的集传,都应该虚心探求。读到欣赏的地方,就用红笔标出。读到有疑义的地方,就在另外的册子上写一张小条。条上或长篇辩驳其中观点,或仅记下寥寥数笔,等将来把这个疑点辨析清楚了,再来记录在此条之下。久而久之,就能积累成书,学问自然也会每天都有进步。高邮王念孙、王引之父子,研究经学的水平是本朝之冠,他们就是这样靠做札记来做学问的。我虽然比不上王念孙先生,但是非常希望你能成为王引之一样的人物。
你问能否暂时搁置科考用的八股文,或者能不能先学点别的,我觉得各类文体当中既能述古又能论今的,没有比得上赋的了。汉魏六朝赋中的名篇巨制,都记载在《文选》里面,比如我曾经拿给你看的《西征赋》《芜城赋》和《恨赋》《别赋》;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一书辑录。律赋,有本朝吴锡麒、顾元熙、陈流等各大家。你如果想学赋,可每逢三、八日各作一篇大的可长数千字,小的可仅有数十字,写得对仗不对仗,都没有#关系。写赋比写八股文稍有一些意趣,不知你的性情是不是与它相近呢?
你所临摹的隶书《孔宙碑》,下笔太约束,不怎么松快活泼,我想可能是执笔太靠近笔毫的原因,以后应该执于笔管顶部。我因为执笔位置太低,终身吃亏,所以叫你趁早改了这习惯。《玄教碑》写得形态风采很好,可喜可贺。郭嵬秦姻叔嫌字体左低右高,吴嘉宾年伯想带回去给他家子弟看。看你字的姿态,你写苹#书比较适宜。以后专门练习楷书和草书两种,篆书和隶书暂且润置吧。四种字体一起练习,恐怕将来一种都精通不了。
我的癣疾近日大有好转,视力和平常一样。军营中生病的士兵和长夫,已经好了十之六七,只是还未完全复原,所以现在还不能起拔剿匪,我内心深感焦虑。听说纪梁的眼病好了十之八九,内心倍感欣慰。你是曾家下一辈中年纪最大的,必须常常存有关心教导各位弟弟的念头。君子之道,没有比与人为善更大的事了,何况是对弟弟们呢?临三、昆八是你表兄弟,你应当与他们互相劝勉。你有知道的事情,可以常和他们讲述讨论,彼此之间就能共同进步。就说这些。
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