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的爱与恨: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恋爱的初期的温馨没有多久就又被两个人肩上的重担变得复杂了。  继伟的公司遇到了挫折,雅君也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使命。 当雅君的脚踝好的八九不离十, 她很快恢复了她对市长的秘密调查。 白天时间她已经把总检察官布置的案子证据收集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等着召集大陪审团了。  她办的其他案子一向非常稳健的,市长那个案子只因她个人原因没有沉住气,这次她不会打无把握之战。 她很快和继伟约好了一起去上次在高尔夫球场找的那个人再仔细追问一下详情。 继伟觉得自己代表公司去问一下像那个被撞死的Richard一样,被他们基金会资助的员工后来的生活状况。 他的接口是在计划以后是否再来做一个这样的项目, 以此看看这位Todd Mantos的反应。 这几周他们都没有再去联系这个人, 说不定已经让这位Todd Mantos 放松了警惕呢? 这应该是再次出击的好时机了.。

他们约了周四下午去SFRA政府机构找他。雅君打电话确认Todd Mantos那天上班去了,他们打算在下班时间去堵住他。 下午4:50他们坐在车里监视着SFRA的出口。 5:05Todd从前门走出来。。 继伟刚要下车,雅君拉住他: 

“咱们跟踪他到他家去.”

“那样不好吧?”

“这样让他感觉压力更大些。”

“那他要是问我们怎么找到他家的呢?”

“那就说是市长把地址给你的呗,他肯定知道你或者你爸爸吧?

”也说不定。 我确实看他有些眼熟。“ 继伟停下来思考了几分钟,”哎,对,我想起来了, 他好像去过我妈妈的生日派对。我当时好像看加过他这个身材还多瞄了几眼。”

“那不就行了。”

“你胆子真大。你这样的律师,早晚得被开除。“继伟一边说一边系好安全带,启动发动机。

“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都不在乎,你害怕?”

他看着雅君很坚定的表情,“看来我只能听你的了。”

“没错。”

继伟和雅君开车跟在Todd的车后面。Todd Mantos开的是最新款的BMW的电动车。 

“他这么一个政府员工,怎么可能开得起这种车,他未免也太嚣张了。”

“咱们也不能妄下结论,也许人家家里人有钱。”继伟说。

“我的直觉不这么认为。”

好在今天他们开的是继伟的吉普, 雅君的那个旧车根本就跟不上前面这个新型号的马力。 下班的交通没那么快,也算好追踪。 Todd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抽烟,也没专心开车。 但有一两次,继伟怀疑Todd从后视镜看到了他们, 但他没有异常的表现,也没有尝试甩掉他们, 跟踪就顺利的进行下去。 大概45分钟后, 他们跟着Todd的车到了一个南部市郊。 这里有一个看上去像是一大片仓库的地方。有好多运货车在周围停着。 附近有囤积高高的一堆土,燃气公司PGE的牌子摆在那里, 市政工程正在进行中。 “他肯定是约了人, 这根本没有住家。”

“这么巧,被我们撞见?”

Todd下了车, 站在一个推土机旁边, 仿佛看着远处的风景。 

这里离机场不算远。他们能看到空中已经开始降低飞行高度的飞机,听到他们发动机的响声。  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丘,继伟大学的时候曾经和朋友们一起去那里看星星,是南旧金山市看夜空最好的地方。 

继伟也在离他大概200米的地方停下来。 这下他们肯定无法不暴露自己了,这里面太偏了,他们必须显形了。 

“他也许是来遛弯的呢?”

“不像呀,这地方,明明就是鬼鬼祟祟的人才来见面的地方。”

“或者是和情人约会?”

“不至于吧,大家能约会的地方太多的,不管他吃哪一口,也没必要躲在这里呀。”

周围看上去很寂静。 除了能听到不远处高速公路上车辆快速行驶的声音, 看不到其他人影。  这时雅君听到另外一辆车行驶的声音,她转过身是看到一辆黑色的车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快速开过来。 那辆车让她想起了那天撞Richard的那辆。 雅君瞬间产生不祥的念头。“继伟,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们可能被引到这里来了。快,快走。” 

继伟相信雅君的直觉,马上开动了引擎。可这时后面的那辆黑色的车子加速得开到与他们车并排的地方。一个带着垒球帽和太阳眼镜的人坐在驾驶座上,举起了一把手枪,向继伟方向指着,他挥了挥枪让他们下车。 继伟看了看雅君,两个人虽然心跳得厉害, 都还比较镇静,慢慢得下车。雅君在乘客位置,所以拿枪的人看不到她右手。 她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随身带的圆珠笔握在手里。

他们下车后, 继伟在前面走, 抢手用枪口推了他一下,这时雅君看到那人手上的长条镰刀似的伤疤, 她趁他的枪口指向继伟那一刻用左臂把他拿枪的手往镰刀手的胸前推,然后用握住的笔尖儿的右手狠狠得划了他手背.  杀手的手背立刻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河,血涌出来滴到他们脚下的沙土里,形成一块块“血泥巴”。 他痛得把枪掉在了地上, 雅君捡起来枪,把枪口冲着抢手指着:

“Jack快上车。”

继伟跳进了驾驶座,把车掉头,转向高速公路的方向。这个过程,Todd Mantos也从他站的地方握着一把手枪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向雅君开枪。 他显然不是老手, 第一枪打飞了, 雅君感到子弹从自己身边飞过打在的离她几米远的石头上。这时继伟已经把车头掉过来,

“快上车!”

雅君一边看着那个抢手, 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往车里坐,一边对着他喊:

“I know you killed my parents!” 杀手面无表情,继伟听到了惊讶得又朝杀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们必须先逃命。

她车门还没关好, 继伟已经飞速往前开。 Todd Mantos又打了几发子弹, 其中一个把他们后车玻璃打碎了。 Todd对镰刀手说:“ Get them, don't let them get away.”

继伟也听见了, 他拼命地开。 一边开,一边扣上安全带。 雅君关好门后,顾不上安全带,安全带报警器一直向着。 雅君打开窗户, 往后面的车瞄准开枪。 她也没怎么练过射击,打得都不准。

“你会用枪吗?“ 继伟一边开一边喊。

“我这不在学吗。”

“有希望我们死前学会呀?”

“你不会死的,别瞎说!”

“你还觉得跟踪他是个好主意吗?”

“我错了, 你要不把我扔下去做诱饵,你继续跑怎么样?”

“你的主意越来越烂了!” 

那辆黑车虽然表面看上去很破, 但仿佛装了大马力的发动机, 开得飞快,刚到高速公路就把他们快追上了, 里面的人一边开车一边打枪。 有一发打中了他们的前胎。 继伟已经开到80英里一个小时了, 这一下子,他的车子开始打转。 雅君的最后一发子弹在车子打转之前打中了已经赶上来的抢手的肩膀。 他的车也开始摇晃。 不过这时继伟由于车子打转时候慌了,踩刹车太急了, 他们的车开始在高速公路上翻转。 周围的车在他们摇晃的时候已经开始躲着他们了。 后面还行驶的车,现在都急刹车避免与翻转的车相撞,有的来不及刹车, 有几辆追了尾。 继伟在车开始翻转的一刹那伸出手想抓住雅君, 可两个人都被地球吸引力玩来玩去。 最后, 他们被高速中间隔离两边的车子的围栏挡住了,停了下来。 两个人在安全气囊打开前,眼神对了2秒钟,仿佛在回顾自从相识后所发生的一切,雅君在脑子里飞速得回忆他们怎么走到这一步, 她又怎么把继伟带入这种可能无法走出去的险境。 

她对他说:“对不起,Jack” !

一度腾空的车终于头朝下停了下来。  下一秒, 两个人都被车的震动和气囊的冲力打晕了。 继伟头部开始淌血。 旁边已经有人停在路边开始打电话叫救护车, 有几个人跑到他们车前,打开门,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们两个都昏迷了。 但大家都不敢动他们。有个人站在他们的车子后面像远处的告诉车辆拼命得挥手,警告后面来的车绕道走。  几个人围着,冲他们喊,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弄醒。 那个枪手也停在路边。 他的左臂淌着血。 他看到这么多人围着,没敢凑过去,开车溜走了。 继伟和雅君这算逃过一劫。

9个小时后, 雅君在急诊室的病床上醒过来, 她的头有些痛。 她的手臂上扎着输液的针头。 她床边有一个监视器传出’滴滴‘的心跳声。她转向自己的另外一侧, 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钻脖衬衫和牛仔裤的蒋伟国。 

“继伟?” 她此刻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安危,发现自己口干得很。 她的嘴唇看上去也很干, 蒋伟国站起来拿了杯水扶着她的头给她喝了。 雅君用双肘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头感觉更痛了。脸上也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没事儿,你很幸运,除了皮外伤,大夫说了, 你只是轻微脑震荡。”蒋伟国的话很平心静气,既不温柔,也不严厉。

“那么说,继伟他没事儿了?”雅君还是很紧张得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身体暂且没事儿。 有些皮外伤。头上缝了几针。” 他说完了, 站了起来,到雅君病床的末端,扶着她的床架,正对着她,他的身体语言虽然有些强势, 但口气却有一丝恳求:“李副检察官。 继伟这次没事儿, 可如果你坚持总是带着他继续追查什么, 就是在把他往虎口里推。”

雅君把头靠在床头, 闭上眼睛,让自己消化一下身体的痛感。 她想象着继伟躺在床上,纱布盖住头部和不知身上什么其他的部位。 她好心疼。蒋伟国接着说:“我并不知道你又在调查什么。 我知道你之前怀疑过种种,但在我太太的生日宴会上,你亲口向市长道了歉,保证不妨碍他办公。 转天在旅馆碰到我,就改变主意。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市长到底有没有罪,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但他可是华裔政治世家,她母亲那一代就已经参与政治了,你觉得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呢? 你一个弱小的助理检察官又能拿他怎样呢?  更何况,你的老板都不知道你在继续这个案子吧?”

蒋伟国这句话说到雅君另外一个痛点。 虽然和继伟嘴上说不担心,她很怕失去她的工作。 她需要这个工作,需要留在法律界,留在这个城市。 不光为了报酬,也为了自己的未来。 

蒋伟国好像看出来雅君的担忧:“你放心,我已经把这事儿拦下来了。 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向了别处。 但我们彼此都明白,你今天到底是去跟踪谁了。”

“你怎么知道?”

“需要我知道的,我都会知道。 我早就该阻拦你,可我本以为你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这么倔强。 也难怪继伟喜欢你。他就喜欢性格刚烈一点的。可你最近一直拉着继伟去找市长与SFRA的把柄。你有你的原因,但继伟与这一切并无关,他是无辜的, 你看今天发生过的这一切。  我怎么能对儿子的安危不担忧呢?你难道只是在利用他?”

“当然不是!“雅君想把这句话喊出来,但她知道她说得再大声,蒋伟国也不一定会相信他。她不怪他对自己的怀疑,但也不想让他占上风。

“那么说,你觉得我们今天被袭击,是与调查市长有关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你难道不该去质问你的好朋友Linus Daniel,而不是来烤问我吗?”雅君虽然身体毫无攻击能力,逻辑还是很缜密, 语气里也丝毫并没有示弱。 只是她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面对这个控诉, 蒋伟国没有着急回复, 反而保持沉默。  雅君也没有再说下去。 按照她的性格,她肯定要继续争辩。 但她心里很难受。即使她嘴硬, 蒋国伟的话是有道理的,她很后悔自己的鲁莽让继伟受了伤。

“我是一个开明的人, 儿子的恋爱我从来不干涉, 但我要说,”蒋伟国口气变重了些,“如果你想利用我儿子来对付市长, 我不会袖手旁观的。继伟是个真性情的人,他不该被你这么折磨。如果你真的关心他,请你不要再把他带进你这一意孤行的调查了。我不知道这次你们出事是否和市长有关。你根本就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你们出事的时候市长正好在参加一个小学的毕业典礼。    也许是你在一心找市长的犯罪证据的过程中,不小心触犯了别人? 这政府里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太多了。 你怎么知道是否在这背后没有其他人不想让你知道的故事呢?”

这个可能雅君从未想过。 她自认从开始到现在做调查很缜密。即使蒋伟国的老练和镇静也不能让她对自己的肯定有丝毫动摇。 

“无风不起浪。我绝不相信这件事情与市长无干系。”

“我并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儿,也并不想知道。 但是这全旧金山市的人和事,哪一件也少不了与市长有关,你所说的干系,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和你怀疑他贪污根本不是一会儿事儿。“蒋伟国开始有些许激动,雅君觉得他的话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连这位市长的密友,仿佛都不能100%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他的喉咙里有一种埋藏已久却不肯释放的激动颤抖着。雅君不得不再仔细看看蒋伟国,比起一位成功的商业大亨,此时的他更像位身心憔悴的老人,他心爱男人的父亲。

蒋伟国扶着雅君床位的扶手, 低着头思考着。他仿佛对这雅君的话不知如何答复。 他的头发一大半已经白了,在雅君记忆中,仿佛比她上次在旅馆想说服他帮助她的时候更加苍老了一些。  他的气质与雅君自己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雅君的爸爸是个爱嬉笑的人。虽然爸爸因为工作不常在家,但回家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得与雅君和哥哥开玩笑,像个永远不老的小孩儿。 蒋伟国对儿子的爱,雅君能够感觉到。可这种爱仿佛让继伟被一个束身衣包裹住,不敢张开双臂拥抱他。 也只有在继伟背后为他极力辩护。 

蒋伟国这时抬起头,仿佛又要说什么。 但是他还是放弃了,他往门外走了。 到了门口, 他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口气, 平静下来说:”我让Fiona通知了你同事, 他们应该会来看望你。继伟已经回家了。你多保重。 如果你爱他,放过他吧。就算我恳求你。”

蒋伟国消失后,门在他身后关闭。雅君一个人在这空空的病房里,比任何时候都想有继伟在身边。 

继伟并没有回家, 而是被父母转到了另外一家条件好的私人医院。 他妈妈陈丽珍一直守在他身边。他住院的几天, 妈妈和她的帮手Linda天天给她做他喜欢的饭菜带来。 继伟也是命大, 他的车子翻滚后,一个钢管儿刺破了他那边的窗户,只是擦了一下他的头皮, 要是再偏离一寸,就会穿到他太阳穴了。 除了头皮,他左手被玻璃渣扎破几处,并无大碍。 但他的踩刹车的脚腕给扭了。 雅君脚踝刚好,轮到他了,这两个人也够配合的,受伤都一个部位。 他醒来后问雅君的状况,可父亲只说她已经出院了。 他打她的手机,也一直无消息,问干妈,干妈也说还没回去上班。 妈妈天天守着他,坚决不让他下床,还让医院监护人员绝对不准他自己出院。 继伟第二天要强硬得离开, 妈妈开始用苦肉计:

“你知道吗, 继伟,妈妈原来怀孕的时候也出过车祸, 本以为你活不下来了。 有你真的不容易。 你这次出车祸, 我快被吓死了,“ 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你和Lisa都大了, 妈妈从来不要求你什么, 你们都忙, 我也不奢望你们每周要来看我,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你不要这么不顾自己健康。”  陈丽珍很少在儿女面前用这种苦肉计,所以这次很管用。 继伟见这情形只得安慰母亲,答应自己会乖乖在床上呆上几天。

 蒋伟国在病房外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那晚他用那个黑莓发短信给他的爱人:“她又在展示她最拿手的感情戏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是她的生存手段。她知道继伟是她的饭票。上次她还来办公室找我呢,假装我们多么的友好。”

“是吗?你怎么没告诉我?“

”和你说这些干嘛?你操心的事儿够多了。“

”别说这些了, 继伟这次太危险了, 我必须得把这事儿制止了。“

“我本抱有幻想继伟可以是我们的卧底,这下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就说嘛,早就该卡段他们的联系。“

 “好了,你别管了。  我已经找那女孩谈过了。 我觉得她也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糟。 我会想办法把她调开的。 你处理好你那边,监控好法院的动静!”

——

虽然没有继伟的陪伴,雅君也不是一直孤零零一个人。 法院几位同事包括Anthony很快就来看她了。雅君趁他们来让他们帮忙办理出院。 不听大家的劝,坚持要回家。 同事无奈只能帮她收拾好东西,Anthony把她送回了家。她谢了他就自己下车了。Anthony追下车:

“Cleo, I know it is none of my business. But please stay away from Jack Jiang, he seems to bring  you trouble.”他不会发Jiang的音,就念成了Zhang的姓。

雅君笑了笑, 她知道Anthony要他远离继伟是好意,在他看来她的麻烦是继伟家带来了的。虽然雅君早在一年前已经拒绝了他, 但Anthony还是默默得关心她。 无论是给她带饭,还是在工作上给她帮助。 她内心很感激。 可她无法改变她的本性,她无法对Anthony有像继伟的那种感觉。 也许父亲和哥哥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太牢固了。 即使爸爸在家的时间不多, 但是妈妈总是在她面前讲述父亲怎样是个负责人的好男人, 在外面忙着做汽车生意给她这个丫丫买玩具,买好吃的, 买漂亮衣服, 她心里对父亲一直是很崇拜的。哥哥从小就很爱护她,很少欺负她。  父亲和哥哥不在了, 但他们的形象牢牢得印在她心里。 所以此时的她站在那里, 看着Anthony的感觉只有感激。 她走到他面前, 轻轻得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Thank you Anthony, you know I really appreciate everything you do for me.”

Anthony接受了雅君的感谢,没有再说什么。  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希望或鼓励, 她对他的友情让他心里更不容易把她放下。即使在他已经开始了另外一段恋情, 他每天在办公室能见到她,还能给他上班一种动力。 他与她即使没有未来的可能, 也是心里一段美好的感情。Anthony带着她的吻默默得离开了。 

雅君走进了自己的小窝。 蒋伟国在她病房里那番话让她心里无法平静。 她不是那种轻易在权威面前屈服的。 不,她尤其喜欢与想压住她的人对着干。 蒋伟国不让她与继伟来往, 依她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妥协。 可他的话有道理。 他想保护自己的儿子, 她也绝不想让自己爱上的人受到伤害。  如果因为她要讨伐市长而给继伟带来危险,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如果事情这样下去,她岂不是又可能再次失去自己在乎的人。 这一点她比蒋伟国还要恐惧。 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放弃为父母和哥哥的死讨回公道。 她真的没法容忍世界里的邪恶就这么称霸下去。 

“继伟有他的家庭, 他又能陪我多久呢?” 

她坐在自己的沙发上,感到一阵以前没有过的空虚。 已经几个星期她没有真正在自己家里呆了。 她晚上工作很晚才回来, 早上很早就去上班。 周末这几个星期在继伟那。 今天面对着自己的空间,她努力找回继伟进入内心世界之前的平静。 也许那时她并不快乐, 但她对孤独已经有了免疫,或者就是用工作麻木了自己。 这就是她当初怕自己接纳继伟的理由之一。她明知道因为他们的背景冲突太大,他们在一起的胜算不大, 而他却不肯放弃,非要闯进她的心里, 这种结合对自己是一个很不利的布局。 她不许他周末来家里就是怕他在她的空间填满了他的味道,他走后她会受不了的。 可她再怎么苦心预防也没用, 他还是在钻进了她感情的缝隙。 

她从沙发上拿起了那本一个多月前他读了一半的树上春木的《海边的卡夫卡》。 他走后, 她一直没有收拾沙发,也许是下意识的保留现场。书还打开着,面朝下, 她拿起来读了一下他翻到的那页,第156页。 她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决定合上了书, 仿佛给他到她空间的短暂停留一个提早的结尾。 她在有意识和无意识间已经决定了卡断她与他的关系。 在完成她对家人的使命和与继伟的恋爱之间,她必须选择前者才能给自己的前半生一个交代。 如果他们的缘分足够强,也许他们还有可能在她完成了自己任务后将来某一天重逢。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Fuck off or Die”那句话还在她洗手间的墙壁上,上个星期继伟要找人帮她把厕所重新刷好,可她选择与这句话学会相处。 深夜躺在床上, 她想到自己的洗手间里那股杀气,就把自己的恐惧变成努力的动力。

没了继伟, 她必须照旧用工作来填补自己的空间。为了不让自己动摇,她把继伟的手机和邮件都屏蔽了。她必须重操旧业, 用快速工作节奏不让自己沉浸在孤独感中, 而且她还要变本加厉才能掩盖继伟留下的空白。 她本来就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配有幸福。家人走的那一晚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逃脱了。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听到父母和哥哥在遭遇不幸之前的尖叫声。即使她在深深地衣橱里,也该听到点儿什么动静。 她睡着了,该死的,她竟然睡着了。 可睡觉之前,她明明听到了那个手上有镰刀的歹徒在打电话。  她竟然还能在被惊吓后,躲起来睡着了。那时的她尽然还能睡得那么香。而现今她晚上的恶梦连篇, 就连继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经常被她梦中的自言自语吵醒。此时的她感觉自己带给所有人的只有悲剧。 如果那天她没有肚子痛,没有耍性子,而是和哥哥去游乐场,就像计划好的,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种心理咨询师所说的“幸存者内疚”感。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自己活了下来。 在某种意义上说,她对自己的生命没有那么珍惜,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利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生命被家人早逝的心里阴影笼罩着。 但与此同时他们留给她的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工作动力。 她的体内的氧气是为他们呼吸的, 饭是为他们吃的。 与继伟在一起的时候, 雅君第一次为了有可能属于自己的未来活着。可为了确保他不会因为她而遭遇不测,她必须放弃他,也放弃新出路。 既然这样,她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有太多可惜的。  她知道选择放弃是懦弱的,可她实在没有勇气再看着一个自己关心的人受伤害。  他意味着新的开始,如果她要追求这个未来,必须放下过去,而她却还做不到。 想到这,她心里疼痛得大吼了一声,眼泪迅速得流下来。 她疯狂得从包里搜出手机,想打给继伟,可是还是忍住了。 她看到他被屏蔽前发来的短信,他的邮件,他的种种关怀,只让她更加坚定, 以前她怀疑他,可现在她必须要保护他。

这种时候的雅君与她在宴会上截下歹徒,或是在高速公路上与杀手对抗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她伪装得太成功了, 别人无法想象脆弱的时候的她多么狼狈。 在被寄养的那几年,她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因为害怕面对生活,而是想尽早到爸妈和哥哥的地方去。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她想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她想与爸妈的灵魂在一起。 可是当时那位教她打架的哥哥曾经教训她,如果她这么想,会让那些死去的家人很伤心的。他们丢失的生命,需要她来继续,他们的仇也需要她来报!

说这话的是Tamal, 一个个头高高的黑人。也是Tamal在她第一次被别人打了一拳的时候, 当她趴在地上尝着自己嘴里的血腥味的时候, 告诉她要站起来,别让那些人看到她害怕的样子。 雅君当时被一群起哄的人围观,看她的热闹, 她气愤和害怕之际,鼓足了所有能使出的劲儿,爬了起来, 用了内心堆积的所有仇恨看着攻击自己的那个女孩。 那一刻她忘记了嘴里的痛,忘记了膝盖上的伤口, 只有要战胜敌人的决心。 敌人不是眼前这个女孩,她只是一个符号,敌人是周围所有要欺负瘦小自己的人。  她要生存,她要变成一个别人不敢瞧不起的强者!她咬着牙超着打自己的人冲过去。那一次她虽没有打赢,也绝对没有输。 那段时间她逐渐学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凶神恶煞,让人觉得满身是刺。 Tamal告诉他很多没文化的美国人都以为是个中国人就会武术,她可以摆弄姿势忽悠他们。 她也曾经在体育课上故意练习醉拳,让其他学生都觉得她又奇怪又恐怖。 那段时间Tamal就像雅君的第一个情人,是雅君心中的靠山,雅君甚至暗恋他很久。可是Tamal知道他们生活注定不是一个轨道。他给过雅君巧克力,给过她改善伙食的零花钱,可从来没有给过她恋爱的希望。 当雅君高中结束时, Tamal成绩不够,逃课太多,没能毕业。 Tamal那是已经开始打很多法律的擦边球,很早就有了手机谈生意。  Tamal把雅君和她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行李送上了去往旧金山城市大学的汽车上。 他给了她几百块不知道怎么攥来的钱,告诉她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在那之后,每当雅君遇到有些过不去的坎儿,都会打电话给Tamal。  虽然他经常换电话,但总不忘给她发来一条新电话的短信。Tamal曾经告诉她如果有一天她很久接不通他的电话了,那要不就是他在监狱里,要不就是已经不在了。 每次雅君打电话都会下意识等待无法接通或是留言箱。他们共享过得生活总是默认的悲剧。可这几个星期和继伟在一起,她仿佛忘记了这一点。 但车祸又把雅君带回了属于自己的现实。  今晚,雅君又不得不打通了Tamal的电话。  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两个人仅有的一个合照。也许雅君没有蒋伟国高价的心理咨询师,但Tamal对她来说仿佛是一个街头治疗师。 共同在一个并不关心他们的养父母那里生活过后,有同病相怜的历史做纽带。 

”So Tamal, what do we do when we are beaten down?”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不说你好,也不会叙旧,只是像以前一样问他,‘我们被打倒了怎么办。”  Tamal立刻就会知道那是她。 她需要他的精神支柱。 不管他在做什么,只要他还能接电话,他都和她说上两句。 

“You get up.”

“What if you feel too tired, too hurt and you are bleeding.”

“You still got to fucking get up…”

”You get up!”,’你站起来’是她和Tamal以前度过难关时候的座右铭。他们早上没有早饭,肚子太饿的时候,上学路上的那半个小时异常难熬。 他们做伴儿走到学校的时候,也经常靠这句话给自己打气,一直熬到学校的餐厅吃点简单的早餐。今晚,雅君对爱的饥渴也只能靠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缓解。 没有关系, 有Tamal在,她能再次启动超负荷的内心发动机,麻木自己的痛,重新开机。 也重新开始她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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