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爱美女子,唯以衣裙和容貌最为大。有时,常诵的诗句仅仅就因为那句合心意的裙衫,便爱上了那句词。喜欢《陌上桑》中“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便是因为那一身的缃绮与紫绮。
曾想象,踏着古街青石而行,阳光渗过碧翠的树叶缝隙,像浅金的纱幔从树上倾泻下来,随着风吹摆,拂过行人的衣衫。就这样一位女子,淡紫的长衫衣角轻轻扬起,鹅黄的碎花裙摆摇曳一地,最是云发间那一颗珊瑚珠簪,衬出了缃绮的娇、紫绮的俏,只一步之遥在我前头,我便踩着裙衫下一地温柔的碎花香影,猜测着女子的花容。
曾想象,闲来,觅一处沧浪亭一样的清新脱俗之地,流泉印着竹影,着一身浅玉的裙衫,或抚卷而作、或看花枝堆锦绣、或听鸟语弄笙簧、或与友人守着烹茶,总之一袭浅玉衣衫唯领畔灼灼一枝红梅拂去所有沉寂,自是芬芳,低头间便已沁入于心、安暖相伴。
曾想象,谁家女儿初嫁时,看屋前的桃花树将粉色的花瓣洒满了窗沿,也染红了女儿的脸庞。大红的喜字贴满门头与桌案,待嫁的新娘,任由母亲将红的花、翠的叶铺满一身,还有那一对七彩绢绣的凤求凰追着祥云萦绕在衣边上。待嫁的新娘,就这样数着桃花落的声音、抚着衣边的凤求凰,翘指盼着迎亲的新郎。
我说:无故的,便是爱那古街边淡紫的长衫、碎花的长裙;沧浪亭里一袭浅玉衣衫上的灼灼红梅;桃花树下待嫁的新娘手畔七彩绢绣的凤求凰。
我说:无故的,便是爱那《牡丹亭》里杜丽娘手擎一直梅花依傍柳树下,那映绿了园中一泓湖水的一身碧衫。
母亲说不是无故的,那个缘由便是因为那麻塘湖边石牌古镇上,享有名气的叶家裁缝布庄,到外公那一辈,已是裁缝布庄的第三代。和当年的皖河边商贾云集、市贸繁华一样,布庄亦是着实鼎盛了一段时间。曾经讲究人家的太太小姐,为了一件绣花的衫、锦缕的裙,从早上太阳升起来时便派人来催一趟、过了晌午又派人来看看布有没有下剪子、到了傍晚岸上的集市散了仍是差人来探,催得急了,外公的师傅便是一撒手说再催就不做了,自此也不做这辛劳的行当了。
我猜想,外公、外公的师傅定是会做盘了蝴蝶般云扣的淡紫长衫、碎花长裙;定是会将灼灼红梅绣在一袭浅玉的衣裙上;定是会给每个待嫁新娘的衣边缝上三生三世的凤求凰。
真希望,当年红极一时、著名的戏剧角儿行头箱里有那么一两件锦绣褂衫,是出自叶家裁缝布庄,伴着一起走过台前的人声繁华、台后的清冷艰辛,那倒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和见证了。
遗憾的是,外公在50年代后就到了城市,虽继续着叶家裁缝布庄但已不再盘扣绣里了。听母亲说,渐渐的上门做衣衫的人就只一色的灰色列宁装,或者只给刚出生的孩子做个织锦的袄。外公的手艺就这样如同一件曾打磨精良的兵器浮着尘埃,藏默在箱子里多年,直到去世也再没有拿出来。
我央母亲多次,请她打听外公最后一位徒弟的下落,我想去找回藏默多年的手艺,哪怕只学做一个翠绿的蝴蝶盘扣也好。母亲说,最后一位徒弟现在也已古稀之年,病卧在床上,即使记得老手艺,恐怕只是列宁装的领子或中山装的口袋,那还有蝴蝶盘扣、锦里织花的记忆啊。
听说,小城中,有一条曾经繁盛现已落幕萧条的街巷,在街巷的最深处有家裁缝店,店中的老师傅便是当年城中最富盛名老裁缝的家传徒弟。我摸着黑,走过一条地面是坑洼土地、长长的、仅能容一人经过的巷道,轻轻推开一扇满是灰尘的矮门,仿佛轻启外公满是尘埃、藏默的手艺匣子。老师傅和他的爱人正在屋里做活,老师傅告诉我他守着五尺案台五十年的故事,告诉我他和爱人冬做真丝便衣、夏做织锦袄的故事。听说我想学打盘扣,老师傅笑言:学徒三年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绞边、学徒再三年也只做一件事那便是锁扣眼,没有十年,过去的师傅是绝不教授其他技艺的。但老师傅还是答应教我试试,我们便约定明年开春我便去学。极想待岁月静默时,将五尺案台移到阳光洒满的院子里,铺上墨玉的台布,在案台前,将时间凝在蝴蝶盘扣、锦里织花里,凝在一件缃绮或是一件紫绮上。
听说,不久前,国人已将中式的华服店开在了巴黎蒙田大道,是极负盛名的世界奢侈品中心区,奢侈品店林立。我仿佛看到大街上缤纷的树影下,行人听着琵琶声里“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曲子,店里满是飘着香气的淡紫的长衫、碎花的长裙,灼灼红梅绣在浅玉衣衫上,大红的衣袍写着凤求凰,只不同的是,都是闪着金光的,引得七彩的蝴蝶都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