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
到了秋天,甘蔗丰满。
甘蔗是粗壮的草,春天,从土里拱出,就一直拔节,将甜汁装满,秋也就老成了。
甘蔗有节操,对土地亲,最甜的节结,总靠近泥土的心跳。
小学时写作文,老师教写倒吃甘蔗节节甜,口中流口水,知道甘蔗甜,却很少吃上的。村里土地不种甘蔗,甘蔗的模样还是老师在黑板上画出,我们才知个大概一一一棵大草。不过村里的田长秫秫、玉米,和甘蔗算得上近亲。
秫秫不当粮食种,多是野生,待秋天成熟,去了种子,扎扫帚用。秫秫秸有甜的,淡淡的甜也是美味。我们当成了甘蔗,三五成群在田野里蹿,此时豆子摇铃,蒿草怀孕,秋美得很。并不是所有的秫秫秸都是甜的,十杆中只有根把含有甜汁,我们是猴子掰玉米,一个来回就要遭践一片。总算找到了一根,我们争着去分享,往往还会闹出不愉快。
二华子有头脑,他窝在秫秫地,一根根咬,找到甜的不扎断,作上记号,待秫秫种子长老了,采上一捧,收藏好了,待春天来时,撒在家的后院。他拥了甜秫秫林,引得我们羡慕得牙都掉了。二华子大气,好东西分享,村子里的小伙伴,很少没吃过他种的甜秫秫秸的。
二华子长大做了农业专家,一点不奇怪,从小看秧子,他有天份。村里人撇嘴,好吃练下的。民以食为天,好吃是动力。
玉米秸秆也有甜的,和秫秫一样,甜的极少数。玉米是粮食,遭践不得,我们自觉,很少打玉米秸的主意。有句话,遭踏粮食被雷轰。我们深信。尽管我们常在玉米田边上走,心中痒痒的,还是罢了手。
也有啃玉米秸的时候,生产队需钱,把青玉米掰了去城里卖,玉米没了秸仍就长田里,村里的孩子一窝蜂湧进玉米地,各凭运气,但总能找上三两根,粗粗糙糙的甜。我发现了个秘密,有虫眼的秸秆大多甜,虫刁得很。我把这秘密守在心中,每次都能寻上一小抱,在小伙伴面前趾高气昂。只是玉米秸的水份少,不经放,三两天就萎缩了,做了编蝈蝈笼的材料。
甜是好滋味,我们渴求得很,甘蔗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畅想。比如,有一天我们能作主,一定在土地上种上大片甘蔗,像种稻麦一样。
后来小学门前有了卖甘蔗的,一角钱、两角钱一根,我们口袋无钱,只有望而兴叹。卖甘蔗的人会做生意,转而把甘蔗斩成一小段又一小段,一分钱一根。我们难受诱惑,和父母打滚放赖,要来一分两分,终于吃上了甘蔗。真甜呀,水晶般甜,透心的甜,直扑心底的甜。
略懂事时,我读到了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甘蔗竟还有另一番风景……北方的青纱帐哟,平时只听见心跳的声响;/南方的甘蔗林呢,处处有欢欣的吟唱!……甘蔗是会唱歌的啊,难怪如此的甘甜。我开始学着写诗歌,写甘蔗,但写下的永远是秫秫秸味、玉米秆味。
不过我认了,秫秫是草,玉米是草,甘蔗也是草。庶为草民,庶上顶草,是为蔗。
晚上回家,岳母又削了甘蔗,一截截摆在盘子里,让我当水果吃。秋燥,甘蔗清润,岳母懂这些,也合我的心思。大嚼,猛嚼,吃得五腑通泰,神清气爽,悠悠地又想起一些故事。妻子笑我,牛吃草。我回应,吃草挤奶。又说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喜欢。岳母八十有三,我这女婿也过半百。甘蔗的甜,无疑有了新的意味。
六个月的孙子看着我大嚼甘蔗,小嘴不停吮吸,我试着让他尝尝,孙子用心,回我甜甜的笑。
甘蔗甜,草木味。我没说出口,孙子品吧。
2017.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