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查清究竟是谁杀了水神仙上,润玉来到了披香殿,查阅档案卷宗。在这里,润玉见到了同样正在查阅档案卷宗的父帝。润玉迎合天帝,与天帝进行了一番处处心机的谈话。
天帝首先评价水神道,水神他,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我却时常嗤笑他幼稚如幼童,但是我却非常敬佩他,能够身体力行,也就唯有他,敢对我说一些真话。说完这些,天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道,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天帝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之前,他在大殿上对着众仙说出的那番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词,不过是一番场面话而已。润玉身为天帝之子,有机会听到天帝的心里话,这番话,必然使润玉有诸多思量。
其一,天帝看不起水神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在天帝眼里,治理天界靠的是机心权谋,是帝王心术,而非水神动不动就诉诸于口的仁义道德。这代表了天帝的本心。在润玉这位未来天帝的眼里,这番话当然有借鉴意义。润玉将来登上天帝之位,就继承了太微天帝的帝王心术,奉行分权制衡的策略,他身边的两大重臣——太巳仙人与破军星君,分别代表了太微天帝身边的荼姚与水神。而他不偏不倚,各自委以重任,目的就是为了像他的父帝太微天帝一样,坐稳帝位,成为不可撼动的天帝陛下。
其二,天帝说,但是他非常敬佩水神,能够身体力行,施行他所信奉的仁义道德的信条。这句话再次对未来的天帝陛下产生了影响。润玉虽然以分权制衡的帝王心术治理天界,但是这不过的他以仁德治理天界的补充而已。润玉的本心更加偏向于自己的岳父水神仙上,而非自己的父帝太微天帝。这一点,在润玉登上天帝之位后的贤名远播、众望所归中可以看得出来。
其三,天帝说,也就只有水神,敢对我说一些真话。《旧唐书·魏徵传》中记载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话,“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因为水神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敢于对太微天帝说一些真话,他就成了太微天帝的一面可以照出自己得失的镜子。身处上位者,若身边只有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对自己施加语言贿赂,那时间久了,上位者会丧失基本的理智与逻辑判断能力,甚至会认不清世事真相,做出一些与事实完全相反的决策,这绝对不利于上位者巩固权位。润玉在登基为帝后,非常注重倾听那些敢于直言诤言的股肱之臣的话,甚至是他的敌人对他的轻慢之辞。比如说,润玉在破军星君放走旭凤之后,仍然极力挽留于他。润玉在亲赴翼渺洲寻觅旭凤神魄的下落时,穗禾嘲讽找上门来的天帝陛下说,“陛下大权在握,穗禾认与不认,对陛下来说又有何区别。”润玉面对敌人对自己的嘲讽,不过说了一句,“穗禾公主倒是秉性未改,输人不输阵。也罢,若是连你也变得趋炎附势起来,本座倒是要不习惯了。”润玉这么包容直接顶撞自己的穗禾公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润玉并不是那种只听得进溜须拍马奉承言辞的浅薄之徒,他非常注重听那些尖刻却真实的下情,以保持清醒,不受小人的蒙蔽。
记得以前读尤金·扎米亚金的反乌托邦小说《我们》,里面有一句话令我至今记忆犹新:任何玩笑都有谎言的成分。我一向认为,说谎分为三等境界,第一等境界为非但骗了别人,还骗了自己;第二等境界为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说出一番细节充分、逻辑严密的谎话;最次的一等是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说出一番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谎话,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表白忠心,崇拜伟光正就够了,谁管这是不是真的。
没错,我承认,润玉很会说谎,但是他身为上位者,润玉只有在面对锦觅的时候,说出的谎言试图达到第一等境界——骗了锦觅、骗了世人,同时也蒙骗自己,以让自己在面对只爱慕旭凤的锦觅时能好过一些,以留住自己的挚爱;但是润玉在登上天帝之位后,他非常清醒,只要不面对锦觅,他在说谎时一向只是停留在第二等境界,绝不肯蒙骗自己,以防范被说谎沦入第三等境界的小人所蒙蔽。从这一点来说,他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天帝。
天帝问道,你也是来查水神一案的吗?润玉行礼如仪道,是。天帝再问,你是要替锦觅做主?润玉答道,锦觅是孩儿的未婚妻子,为她查出杀父真凶,是润玉的分内之事。
润玉在天帝面前极力陈情,称锦觅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他与锦觅的婚约是牢不可破的,以在天帝陛下那里,巩固自己与锦觅的关系。这在天帝陛下看来,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天帝陛下一向猜忌于人,他有可能怀疑润玉是想要趁机打压旭凤也不一定,因为旭凤是水神一案的最大嫌疑人——琉璃净火、飞白书,再加上旭凤在现场出现这一事实。润玉明白,他需要撇清他要构陷旭凤的嫌疑。再说了,像玉鹅那么聪明的人,他最明白,就算旭凤真的是杀害水神的凶手,天帝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更何况,旭凤根本不是。
天帝说道,披香殿主事呈上来的这些卷宗里,只提到了水神死于琉璃净火,毫无其他头绪,你怎么看?天帝首先想要试探润玉对旭凤的态度,润玉在听到陛下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明了于心了。
润玉回答说,在六界之中,有着极高修为,能够操控琉璃净火的惟有两人,母神先被压于毗娑牢狱,而另外一人……
润玉在天帝面前,仍然恪守身为晚辈该有的礼仪与孝道,虽然天后被废,但润玉仍然称呼荼姚为母神,仿佛感念荼姚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以麻痹天帝。
天帝听到润玉即将提到旭凤,便忍不住接过了润玉的话头,另外一人,便是旭凤,且也恰巧他当日就在洛湘府。
天帝不禁怀疑润玉是不是想要构陷旭凤, 于是忍不住替润玉说了出来。
润玉接着说道,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润玉那么冰雪聪明,他当然明白天帝陛下的心意,而且,润玉其实是天帝陛下两个儿子中,更像天帝陛下的一个。所以,他以自身去揣摩天帝陛下,自然明白天帝陛下是何态度。
天帝听到润玉说,表面上看,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此时的天帝陛下,并不知道润玉更像自己,他会在后面的剧情中,逐渐认识到,润玉是如何与自己相像,进而对润玉产生了一种既怜爱又忌惮的复杂心理。
润玉说,身在现场,飞白书,琉璃净火,全都指向旭凤一人,可孩儿觉得,这未免太过直接了。
润玉知道,如果旭凤真的想杀水神,万万不会留下这么多直接的把柄。而天帝陛下和自己一样通透,润玉能想到的,天帝陛下必然能想到。杀害水神的真凶想要陷害旭凤,这手法太过拙劣,如果是润玉来陷害旭凤,绝不会这么浮于表面化。
天帝陛下听到这里,不禁难以置信,说道,你相信这不是旭凤所为?
天帝陛下一担心润玉替锦觅报仇之心太急迫,会冤枉旭凤,二担心润玉想要趁机打压旭凤,现在看来,天帝陛下竟然对润玉的这些推断都是错的。
因为当年,太微为了登上天帝之位,勾引了与自己兄长廉晁颇有情义的荼姚,他自然也会怀疑润玉会因为对旭凤对锦觅的爱慕而故意构陷旭凤,同时,不仅勾引了荼姚,还与魔界勾结,趁着天魔大战把自己的兄长投入忘川,差点死去,那太微会拿自己当年做下的事去揣摩润玉,润玉会不会想要对旭凤做出些不义之事呢?
润玉答道,孩儿相信,自己的兄弟有所为有所不为。
其一,润玉在像天帝表达他与旭凤是兄友弟恭,关系亲密,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弟弟。
其二,在天帝看来,润玉是相信旭凤对锦觅的感情,旭凤那么爱慕锦觅,他怎么可能去杀死心上人的生父?
天帝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天帝为此事十分苦恼,忍不住想要听听润玉的意见。之前,润玉曾经在鸟族的事上给他出过主意,让天帝开始下意识地倚重润玉起来。
润玉答道,难就难在,明知道凶手不是旭凤,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水神在天界德高望重,万人敬仰,并没有什么敌人,且父帝也看过了卷宗,毫无线索,恐怕想查出此案的真凶,十分困难。
其一,润玉说,虽然我们确定了,凶手不是旭凤,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水神。也许会有不为天界所知的人练成了琉璃净火也说不定。
其二,润玉说,水神在天界并没有敌人,这完全是在迎合天帝陛下的意思。其实天帝陛下当然知道,水神在天界是有敌人的,那个人就是荼姚,但是荼姚已经被压入了毗娑牢狱,她无法出来直接杀死水神。水神已死,既然知道凶手不是旭凤,那保全旭凤最为重要。天帝陛下也不想要深究下去了。
其三,润玉知道,天帝陛下想要保全旭凤的心意,他自然要迎合天帝陛下。荼姚把自己的修为传给了穗禾,太微、润玉修为精深,他们不知道修为可以传给别人的可能性比较低,只不过他们是不知道荼姚是把修为传给了谁而已。但是,润玉、天帝都不曾下毗娑牢狱去确认荼姚是不是还有修为,这便代表了他们二人都不想查出杀死水神的真凶。天帝不想的理由自然是要保全旭凤,而润玉不想的理由,自然是想要捧杀旭凤,切断旭凤与锦觅之间的感情纠葛。
天帝听到润玉这么说,不禁说道,可是这些卷宗公开的话,众仙家未必像你一样明辨是非啊。
天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才不管能不能查出水神究竟是被谁所杀,他要做的,不过是想保全旭凤。天帝再次给润玉抛出一个难题,如果此事公开,他们不一定会像你一样明辨是非,也不一定会像你一样这样坚定地相信旭凤。
天帝这样说,一是希望由润玉提出封存卷宗这一提议,二是希望再次试探润玉的态度。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润玉与太微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他们之间的谈话,自然是一点就通。润玉说道,不错,孩儿知道,父帝对旭凤寄予厚望,他的声誉不可毁,长远之计,孩儿建议,在找到真凶之前,还是封存卷宗,不要公开的好。
其一,润玉摆出一副替父帝分忧、为兄弟着想的姿态,他说,我明白,旭凤是天界未来的继承人,既然明明知道这是别人对旭凤的诬陷,那我们怎么可以任由这脏水泼到旭凤的身上?还是父帝下令,封存卷宗,不要公开了。
其二,润玉说,我不是不追查杀害水神的真凶了,只不过,在追查杀害水神的真凶期间,还要保证旭凤的名誉。
润玉奉行两面不得罪的策略,既迎合的父帝的心意,摆出一副贤德之态,又坚持要为水神查明真凶,我们不是永远封存卷宗,是为了维护旭凤的名誉,暂时封存卷宗而已,以掩盖他想要捧杀旭凤的真心——只有卷宗被封,旭凤才会风言风语洗不清,他才能在满城风雨的大背景下,适时引导锦觅怀疑旭凤是杀害水神的真凶。润玉知道,他不需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相信是旭凤杀了水神,他只要借助父帝之权势,对旭凤明褒暗贬,让天下人怀疑,进而引导锦觅怀疑或相信旭凤是杀害水神的真凶,那锦觅就更不可能与旭凤在一起了。玉鹅啊玉鹅,你这么冰雪聪明,这是想要逼死天下人了。
天帝听到润玉说出“父帝对旭凤寄予厚望”这句话,忍不住要要打消润玉怀疑自己偏心的戒心。他说,玉儿,为父也对你寄予厚望。
天帝称呼润玉为“玉儿”,这是天帝第一次对润玉有这么亲近的称呼,他之前只是称呼过旭凤为“凤儿”,荼姚也曾经在天帝面前称呼旭凤为“旭儿”。一是因为表明自己对润玉的亲近,二便是他真的被润玉装出来的深明大义骗过去了。他完全相信,润玉不会害旭凤。他为润玉的明事理感到赞赏。
润玉可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他知道,天帝陛下只是想要趁机安抚自己而已,在天帝陛下心里,他还是偏爱旭凤,天帝绝对不会让自己登上天帝之位,他想登极,他想报仇,只能靠篡位。
但是润玉需要麻痹天帝陛下,他及时表白自己无心天帝之位,说道,“润玉自当替父帝与兄弟分忧。”
润玉说,我为父帝分忧,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认可旭凤是未来天帝的设定,我也愿意为兄弟分忧。润玉把旭凤摆到了与父帝同样的高度,同时压低自己的地位,作为臣子,为天帝与未来天帝分忧,自然是应有之分。
天帝被完全骗了过去。他说道,玉儿,你有的时候,懂事得都叫人心疼啊!
天帝非常赞赏润玉对权势没有非分之想的态度,他简直不敢相信,润玉是这样甘于被自己利用,又甘于成为未来天帝助力的人物。他说,你实在是太懂事了,这么不在乎别人对你的不公平,愿意忍受一切。
我们客观一点来说,没有人不在乎自己受到别人不公平的对待,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母。小时候,我曾经非常嫉妒我弟弟可以得到母亲更多的偏爱。因为弟弟比我小十一岁,他离不开人的时候,我已经念小学了。记得妈妈给弟弟买了一件明黄色的斗篷,听小姨说,那件斗篷花了一千块(2001年的一千块),因为小姨从小偏爱我,她告诉我,妈妈从来不曾给我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却舍得给弟弟买。我听了以后极为愤怒,恨不得拿剪子来绞了那件斗篷,而且,我一看见弟弟出门,蒙上这件斗篷就生气。所以从小就与弟弟关系不亲近。母亲极为烦忧,老是说我,为什么我对弟弟那么不好,而我的表妹们对她们的弟弟却那么好。我忍不住说道,我为什么要对他好?他是你亲生的,和我却不是亲生的,我们是同母异父而已,我对继父好吗?你敢让继父对我太好吗?(亲戚家的女儿被继父强奸,我的母亲尤其注意保护我,防备继父。我从小在姥姥姥爷家长大,就是这个缘故。)故而,母亲更加觉得对不起我,更会为我打算,注意补偿我。她会不遗余力地在物质上满足我,会请很多很多的人来代替她照顾我,会找人来教导我念书,也会包容我对弟弟不够友善的态度。
当然,我偶尔也会故意装出一副我很懂事的样子,来骗得母亲对我的赞赏。当然,我的内心非常痛苦,但是我明白,我必须如此,才能得到母亲更多的关爱, 母亲才不会一门心思只想着襁褓里的弟弟。玉鹅面对偏心的父帝,所作出的种种谋划,和我小时候是一模一样,我太理解他了,因为我也这么做过。不过我没有他这么忍辱负重,他是忍到了篡位的最后一刻,而我却是,我只会忍受部分不公,目的是为了得到在更重要的事上得到公平的对待,甚至是更多的对自己的偏爱。
润玉听到父帝这样赞赏自己,他就不敢看父帝了,因为他怕自己的眼神会出卖自己的真实态度,不利于他的复仇。
天帝说道,旭凤需要避嫌,这件事就全权交于你来处理了,就按你说的做。润玉答曰,是,父帝。
润玉的心机没有白费,他得到了整件事的处置权。他可以一展拳脚,引导锦觅留在自己身边了。
说实在的,因为我与玉鹅有过相似的人生经历,所以,对玉鹅因为父帝母神对旭凤的偏心而产生的痛苦感同身受,玉鹅对旭凤的复杂态度,我也非常能理解。玉鹅对旭凤,就像是我与弟弟的关系,弟弟从小不得我喜欢,母亲又因为觉得亏欠我,非常注意引导弟弟与我有比较亲密的感情,所以,弟弟从小就很注意讨好我,他不敢说我的不是,还会主动为我做不少事。旭凤对润玉,也是如此。后来,润玉与旭凤在锦觅死后,相逢一笑泯恩仇,也像极了我与弟弟的关系。这个世界上,血缘之亲永远是割不断的,而我一旦独立,不再那么在乎母亲对我的扶持与态度,我与弟弟的关系就更融洽了。润玉也是,他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天帝之位,自然更难以接受他曾经对旭凤赶尽杀绝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