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本该追梦的年纪,我却用整个青春去祭奠年少纯良。
2015年的初冬,父亲抱来了一只不足两个月的小德牧,它叫黑子。看着趴在父亲怀里的小家伙,我高兴极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鼻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兴奋之余我有些害怕它会像之前家中养过的宠物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为送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黑子一点点长大,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黑子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被父亲养的像个长着小狗头的黑毛猪。每天晚饭后下楼到小区散步,“毛球”跑一会儿,撒欢够了就开始哼唧咬裤管抱腿,父亲有意让它多锻炼,便无视它这些小动作,所以每天被它缠着最先妥协的就是我,几天下来没减多少肉,它倒是越来越圆。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黑子陪着我上下学,我陪它撒欢散步,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养了一只小狗,后来发现,它变成了家人,再也割舍不下。黑子一晃眼从小毛球长成了帅小伙,站起来比我还高,外表凶悍叫声凶猛,但是我知道他还是那个父亲一生气就哼哼唧唧的小孩子。可是德牧属于大型犬,小区不允许业主饲养,分别即将到来。
但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我还是哭闹了一场,好在黑子不像黄狗豆豆被父亲送给一个叔叔远赴山区,只是送到乡下姥爷家看门护院,虽然没办法一直陪伴,好在还可以相见。
2016年的暑假,我回到了老家,站在姥爷家门外却又不敢进去,说到底是担心黑子不认识我了,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母亲前去叫门,黑子响亮的叫声从墙内传来,我唤它名字,黑子的吼声变成了呜咽,它从没忘记。见面后,我以为黑子会委屈会吵闹,可是它黑黑的眼睛里装的都快乐和欣喜都快溢出来了,尾巴更是如同直升机螺旋桨一般摆动。那几天我们在风里奔跑,在蝉鸣的夏日一起蹲在檐下啃西瓜,去姥姥屋后面的荷塘撒欢,傍晚再带着一身泥回家挨骂。
谁也不知道2016年的初冬是我和黑子的最后一面。正如那句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回家的那天,灰白色的天空阴阴的压的人喘不过气,男人们抽着烟谈着事,女人们都在厨房忙活中午的饭菜,我便解下黑子的锁链,和它一起去田野,如果可以预知未来,我绝对不会带着黑子去田野,那我便不会成为害死黑子的凶手。我们跑过纵横交错的田埂,在绿油油的麦苗里打滚,黑子开心了就撕咬了几口地里的麦苗。
我累了坐在田边的树桩上,黑子突然不闹腾了,喘着粗气趴在我脚边,我没在意。突然黑子倒了下去,嘴里吐出白沫和胃里的食物,我慌了,手足无措地学着书上教的按压心脏的方法给黑子按压,不远处父亲刚好来叫我吃饭,我大叫着父亲帮忙,父亲一边唤着黑子让它保持清醒,一边让我去姥爷家叫人把小推车带来,带黑子治疗,我们两个人抱不动黑子,我只能拼命的跑向远处的姥姥家,地里的土很软,脚容易陷进去,跑不快,我声嘶力竭的叫人,田野空旷,风一吹声音就散了,我哭着一次次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跑去通知姥爷带着推车去接黑子,可是到了的时候黑子已经没了,姥爷说黑子是因为吃了麦苗上喷的农药才走的,我手脚冰凉,是我害了黑子,如果我不回来,不去田野,黑子就不会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姥姥家的,黑子的尸体尚且温热的躺在院子里,我的眼泪不再涌出,我轻轻的用剪刀取下黑子的一部分毛发,装到贴身的兜里,仿佛黑子还在。父亲说:养这么壮,埋了可惜了,便要炖肉吃,舅舅前去帮忙。姥姥担心我,捂着我的眼睛把我带到屋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我站在窗边看院子里的残忍冷漠,血像是被冻住了,转身离去都艰难,可是我没哭。却高估了我的忍耐,只是看到黑子被剥皮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愿再看下去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黑子离去了。这对于13岁的少年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只记得那天饭桌上的菜我没动一口,往后一年我都没有碰过餐桌上的肉,也不允许大人动我的任何东西,他们手上有黑子的血,我也是。妈妈心疼我不吃东西,父亲无所谓的说:“小孩子懂什么,哄哄就行了。”事实证明正如《狗十三》里所说:每场童年都是凶杀案,可悲的是孩子会记着长大,而大人却早已忘去。
家里人都默契的不提黑子,渐渐的也就没有人记得了,从小怕黑的我,入夜后我再也没有开过灯,我总觉得黑子还在,我什么也不用怕。
后来混混沌沌过了许久,突然看到一个文案说:小狗不会因为你堵他的左鼻孔还是右鼻孔而记恨你,他只知道你把他弄醒了他就要好好爱你。有一瞬间的释怀,但我依旧没有原谅自己,我给自己的惩罚就是要永远记得它。
也许很多人幼年的记忆里都拥有那个它的身影,或是相互救赎,或是心有愧疚,当年那个保护不了它的孩子长大了,在生活的一地鸡毛和繁杂琐碎里依旧心怀赤诚,不曾被冷漠麻木侵蚀变成曾经的大人,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后来的后来,在这个用钢筋和混凝土浇筑的城市,我怀念那片原野和2016年被永远留在原野上的晴空的他。只有我知道,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那个永远善良、多愁善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