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望海潮》,柳永写尽杭州的繁华。他写了钱塘的壮观,西湖的清景和城市的奢华。以至于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说,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了投鞭渡江之志。
闻歌者,何止金主,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柳永,原名柳三变,本出身于仕宦之家,兄弟三人,柳三复,柳三接,被称“柳氏三绝”。据宋人王辟之说,他中年以后改名柳永,字耆卿,是因为担心寿命不永,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想改头换面,以求科第。
不管怎样,他们兄弟三人都中了进士,只是他中的有些晚,快五十岁了才得中,而此前的几十年里,就以举子之名游荡于北宋那个盛世的狂欢之外。
关于他的奉旨填词,或许大家都很熟悉,那一年,柳永科场失意,于是填了一首词抒发胸臆: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鹤冲天》惹怒了仁宗皇帝。关于此事多有记载,想来是确有其事。
宋仁宗并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吴曾《能改斋漫录》)
类似这样的记载还见之于严有翼的《艺苑雌黄》:“柳三变喜作小词,薄于操行,当时有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
许多野史笔记都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就已经在教坊狭斜处有盛名,乐工歌妓每得新腔,都必求柳词才能流行起来。
这位风流浪子三十年狎妓放浪,词写的缠绵煽情,用后来法秀道人的话来讲是:“以邪言荡人淫心,要下犁舌地狱”,一个流行歌词的词人竟然拨动整个帝国的春心。
是,有些词他是写的香艳俚俗了些,比如被晏殊点出的那首《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画墁录》载,柳永不甘心久沉下僚,期望得到同是的当朝宰相晏殊的帮助。
“晏公曰‘贤俊作屈子么?
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
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
这一段对话是颇耐人寻味。
其实,柳永也曾试着写点歌功颂德的词,但是命运弄人,却再一次惹怒仁宗。
在宋人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柳三变景祐末登第,后以疾更名永,字耆卿。皇祐间,久滞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怜其潦倒,乘机荐之仁宗,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词名‘醉蓬莱慢’。
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以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醉蓬莱》是一首什么词,让柳永的梦想再一次泡汤?
词曰: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本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或许是因为仁宗先入为主的厌了他,所以他写什么都是不妥当的。
除了《望海潮》,柳永还有很多词写的清丽动人的,比如,《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两首都非常的优雅克制。
据说仁宗皇帝也喜欢柳永词,每至开宴,一遍遍的歌唱,可是又一直保持戒备,不让他进入主流社会。
所以,柳永一生潦倒,最后死了家里都无钱安葬他,还是他所热爱的青楼女子们凑钱才举殡。不仅如此,民间还有“上风流冢”的说法。
《方舆胜览》中记载:柳永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资葬于南门外。每春日上冢,谓之“吊柳七”,也叫“上风流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