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晓马

“思念无花，却永远盛开。记忆无用，却永远清晰。”(网友悠悠语)——题记

(三)启蒙老师(2)

我爸爸非常爱看书，但是忙于生计，白天总是没有时间专心读书，就放在晚上看书学习。那时，我还小，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经常看见他就着炕头的简易煤油灯昏黄的光线，捧着厚厚的一本纸张有些发黄的书本。有时，我都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地发现灯还亮着。或者是窑洞高窗上投下明亮月光的午夜，我起床撒尿时，看见他还在挑灯看书。

受好奇心驱使我私下里翻看那本比砖头还要厚的书。磨损严重的暗褐色硬板书皮，靠右上角有三个竖排的大字，烫金的字都有些斑驳不清晰了。第一个字像是“红太阳”的“红”，但是偏旁又不像，第二个字有个“木”字旁，第三个字上面是草字头，都怪怪的，不认识。翻开里面，字行都是竖排的，如同蚂蚁布阵，那些字都怪怪的，好多好多不认识。我暗自寻思:这究竟是什么书啊？有那么好看吗？

一天晚上，爸爸又在灯下看那本怪怪的书，我就问:“爸爸，你天天看的这是什么书呀？”他放下书，转过身来说:“是《红楼梦》。”我听成了“葫芦梦”。“谁梦什么啊？”“曹雪芹梦见了贾宝玉林黛玉。”“曹雪芹是谁呀？”“一个会编故事的老头？”“老头咋叫雪琴啊？是女人吧？”“不是，就是老头。”“编的啥故事啊？”“古代一大家子的故事。”“他家里都有谁啊？比咱家人多吗？”“多得多啦！有好多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男女娃娃”“他们都干啥呢？种庄稼吗？拉架子车吗？放羊吗？喂猪吗？”“都不是，人家是有钱人，当官的人，少爷小姐啥的……”“他们一家住在哪里啊？”“住在城里的大瓦房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我罗里吧嗦问个不停，爸爸有点不耐烦了，说:“你别问了，好好念书识字，长得再大一点就能读难的书啦。睡觉，睡觉啦！”他再没有看书的意思了。吹了煤油灯。

在黑暗中我想:奇怪？那些人不干活，他们怎么活啊？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咋那么好呢？这是真的吗？这个姓曹的老头真能编！我才不信呢！爸爸大概也没睡着，他翻了好几个来回。朦朦胧胧中我梦见我在一所很大很大的房子里走着，到处都堆满了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书，我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是小人书，上面画的娃娃全都会动，都穿得漂漂亮亮的，白白胖胖的，在花园里玩游戏呢，天上还有飞机呢……

后来，我上初小三年级时的暑假，爸爸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欧阳海之歌》让我看。这本书有砖头那么厚。封面上一位穿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拼尽全力揪住缰绳，拉着一匹棕红色的冲向火车道的骏马，身后的火车像怪兽一样吐着浓烟向他冲过来。光看书皮就让我好奇心大增，肯定好看吧！

三年级我已经认识了两千多字了吧。半认半猜地能读懂这部英雄故事的。我拿起书几天几夜，疯了一样读啊读。记得暑假里那天中午，天下着小雨。妈妈坐在火炕上纳鞋帮子，弟弟在逗猫咪玩耍。我坐在枕头上靠在窗台下看小说。忽然觉得头晕，身体乱晃。正纳闷呢，妈妈说“地震啦！地震啦！”我一看，墙上挂着的剪刀来回摆动。吓得赶紧和妈妈跑到院子里，雨很大，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我们母子几个只好躲在大门道里避雨防震。后来爸爸冒雨回来了，见我们都安全，说了一句“唐山大地震了。中央电台广播的。”那应该是难忘的一九七六年。

虽然那十来天余震不断，大人们都提心吊胆的。为了防震避灾，白天晚上不敢待在窑洞里，搬了门板铺盖，住在场院上的麦草垛下面。不管走到哪儿，我都书不离手，我还是每天沉浸在曲折刺激的英雄故事里。记得当我读到写英雄欧阳海为保护火车上几百位乘客的生命安全，拼死拉住被汽笛震惊了的烈马，最后被倾翻的马车压到身上英勇牺牲的那一章时，我忍不住哭了。

现在看来，爸爸给我推荐的这本书并不算小说中的上品，但当时我真真确确地被那些文字打动了。原来文字这么神奇，书籍这么有趣。我对文学最初的的浓厚兴趣就是因了爸爸而激发出来的。感谢爸爸！

爸爸不光教我读书识字算术，还教我学习书法绘画。他亲自给我写“影格(相当于字帖)”，指导我学习写毛笔字的执笔、运笔方法，基本笔画练习，间架结构练习。对写得好的字加上红色的圈，写得不好的指出毛病，让我再练。至于画画，他给我教的只是铅笔画的初步技巧，色彩的基础知识。可惜我那时只是画了许多灯笼贴纸，小人画片，没有学出个啥名堂。

爸爸十分爱好艺术的。曾创作了一些作品，有雄鸡，有芦雁，有花鸟山石，有梅兰竹菊。这些画作都是他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完成的。他的遗物中留下了一些珍贵的残稿。

记得我家客窑顶上，曾悬挂着他自己创作的一幅中堂画轴。上面有两只国宝大熊猫。一只站在竹林下，慈祥安静。另一只半躺着，抱着弯曲下来的竹梢啃食青翠的竹叶，憨态可掬。大概是母子两个在玩耍休闲。远景是几峰黛青色的高山，中景是几只苍鹰在云海展翅翱翔。空白处自题诗词一首。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首十六字令:

山，刺破青天入云端。两熊猫，食竹卧其间。

后来才知道，这第一句是化用了伟大领袖的诗词名句。

每逢春节，我家的大灯笼都是我先糊上白纸红边，他提笔调色作画，要么是《金鱼戏红莲》，要么是《童子抱锦鲤》，要么是《紫燕舞杨柳》，要么是《喜鹊登梅枝》，要么是《孔雀喜牡丹》，要么是《小猫逗蟋蟀》。我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一件漂亮精致的手工艺品被他变魔术一样弄出来了。是他用灵巧的双手，装点了我童年的时光，启迪了我对艺术殿堂的向往。

现在，我耳边不由得响起那首有名的歌曲来: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奇，说上一句话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秘，让所有的难题成了乐趣。小时候，我以为你很有力，你总喜欢把我们高高举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落下的是泪滴。……

这首歌简直就是专门给我的爸爸谱写的赞歌！

我的爸爸，不光是我和弟弟的启蒙老师，也是我们村子里许多人的启蒙老师。时隔几十年，到现在还有老年人给我讲起我爸爸当年教书育人时的故事。

(未完待续)

2022年7月于陇东小镇